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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莺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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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庄回到京城后,日子照旧。
一日,太子崇上朝久久未归,并遣人告诉玉娥说,说自己有急事,晚上也不回来吃了。玉娥无聊,便去闺中密友柳莺莺处赴一场迟来许久的约。
玉娥与莺莺,乃是儿时旧友,俩人家世相当,自祖上便一直有交情,到了父母一辈,更是往来密切。莺莺大玉娥三岁,与活泼可爱的玉娥相比,更显婉约文静。虽然如此,素来安静的她,在玉娥眼中,却也不乏做姐姐的魄力。
玉娥到时,莺莺正在房中管理家中账本。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头发在肩膀左边挽了一个低垂的髻,眉眼平顺,很轻巧地坐在雕花塌上。
莺莺不甚丰美,身子单薄,其实很有几分黛玉的模样,如今一袭蓝色的衣裳、不太精神的发髻,更衬得她瘦弱无依了。
那塌上还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如同罗汉塔似的,整整齐齐地堆叠着一层厚厚的账本。
她正拿着其中一本仔细看着,露出的手腕干干瘦瘦,苦竹子似的,连悬着的一只冰魄玉镯都不能为这只干瘦的手多添几分贵气。
这人看书时的祥子其实不太好——一个人做什么事情都该有个模样,看书也该有一个看书的模样。她看入迷时,脑袋低垂,双肩轻耸,肩胛骨也微微鼓起,像展翅欲飞的蝶儿,眼睛则离书不到半尺近,身子也因此不自觉地斜斜倚过去,双腿呢,也闭在一起,以一种同样的角度斜斜地飞在空中,孤苦无依又十分倔强的模样,看着像一片斜斜的枯叶,这枯叶又不幸被水打湿了,柔柔的,潮潮的。
玉娥进来时,她并没有察觉到。玉娥挥退身边的丫鬟走过去时,她还念念有词着。
“莺莺姐,做什么,考状元呢?”玉娥俯下身,在她耳边笑嘻嘻道。
“哈。”莺莺捂着胸口,睁大眼睛盯了玉娥半晌,才回魂似的出了口气,没好气地放下手中的账本,“吓死我了,你这丫头!”
玉娥探过头,发现这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些“某年某月某日进账/出账XX”的模式,偶尔还有些物资、人员采买,人情往来之类的东西。
“账本吗?”玉娥又随意看了几眼。
“看得我头都大了。”莺莺揉揉太阳穴。
“太麻烦了。”玉娥点头表示赞同。
“怎么,你不用看这些物什么?怎么今天还得空跑来了?”
玉娥笑了笑,并没有对前个问题作答。她只回答道:“今天太子不在,有空。”
“难怪。你们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竟也舍得来我这里。”莺莺一边打趣,一边站起身,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外衫套上,拉着玉娥款款往外走去,“我只道太子是个清冷正直的人,没成想也着了你这妖精的道,看看,看看,都将你惯成什么样儿了。这事,你避得了一时,也避不了一世,早早接手,也免得底下的人看轻。来,我们去院子里坐坐。”
俩人一边走,一边说,不多时,就走到了院子里。这院子其实不大,长宽几十步的距离。毕竟京城里地价昂贵,这挨着皇城边的地方,更是寸土寸金了。而且,但凡有能力,任谁不想挨着皇帝老儿的边儿住一住,沾一沾那龙气儿?莺莺本家与夫家都是世家大族,但再大,也总不至于大不过那皇亲国戚去。
但玉娥十分喜欢这个院子。这事她之前来时,也同莺莺说过许多次了。但是每次见到,又忍不住重新说:“莺莺姐,我太爱你这院子了。”
莺莺便笑着,携着她的手坐下。
这院子之所以招玉娥喜爱,其实也是有原因的。里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莺莺自己亲手布置的。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嫁进来时,正值秋天,这院子里空空旷旷的,就只有几根迎风萧瑟的苦竹直愣愣地竖着。她那丈夫,一心只扑在圣贤书上,对身外之事一概不施舍半点关注。那人其实也是大家子弟,只是君子慎独,从来不沾半点声色犬马之事,骄奢淫逸对他而言更是绝缘。身旁服侍的人呢,渐渐地,也不太过于替他关注这方面的事了。
莺莺则是一位生活精致的小女子。她花了很多时间来打扮这个院子,这个她与丈夫每日同起同卧的院子。她将院子每个角落都种了不同时节的花,这样一来,每到一个时节,那个时节的花便傲然盛放,院中的人一看就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她丈夫也很喜欢这个设计。莺莺还将紫藤萝牵到游廊上,支架上,当它盛开的时候,密密麻麻,簌簌丛丛,满眼都是温柔的紫色,美丽极了。院子的美不仅在于花的多少,还在于颜色的协调。连她那位审美苛刻的丈夫也对此赞不绝口。
“我也要将太子府变成这个模样。”
玉娥放下豪言壮语。
俩人继续聊天。
莺莺突然说:“玉娥,与你说件事。你可还记得,我远房有门表妹,名唤‘燕燕’的?”
“燕燕?”玉娥忍不住捂嘴笑,“倒是不记得了。不过这名字倒是值得一提,你们家的女孩儿怎么都起这样的名字?莺莺燕燕的。”
说到这个,莺莺脸上也显露出无奈。她解释道:“并不是的。只是巧合而已。”
“我看恐怕也不是什么巧合。”玉娥道,“应该是你那远房族叔,照着你这长房嫡女的名字取的,好教自己的女儿沾一沾你的福气。”这其实不算什么罕见事了,不过是父母的心愿而已。
“怎么如今突然提起她来了?”玉娥不解。
“这样子的。”莺莺叹了口气,“近日采选秀女,我那表妹年岁正好合适,也在里面。”
“皇上?”玉娥长大了嘴,有些吃惊的模样,“这……如果她选上了,岂不是成了我母妃了?”
“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不过,这种事情,也无可奈何啊。”
“可是……皇上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父亲了,这,会不会……?”
“你呀。大家族里,这种事情还少见吗?”
“她其实也有办法不去的呀。”玉娥突然想到,“选秀其实不过是一种流程罢了。咱们这种家族的女孩儿,无论如何,都可以不用趟这趟水的。”
“人各有志吧。”莺莺叹了口气,“她的父母,还有她。谁也不知道,也不能左右他们的考虑。”
玉娥沉默了片刻。
“其实我提起这回事,就是想问问你,当今圣上……什么样?”她说得很隐晦。
玉娥想了想,答道:“陛下么……人挺好的。虽然看着严肃冷漠,但其实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的。而且,当他那样一位君主站在你眼前的时候,其实你心里剩下的就只有崇敬了。莺莺姐,我给你说,我第一次看见皇上的时候,可激动了……”她忍不住开始讲述起来。
莺莺瞪大了眼睛:“你胆子可真大。”
……
晚饭时分,莺莺的丈夫梁禹伯回来了。
他是坐着轿子回来的。其实在这个时代的京城,达官贵人们都是以御马过街为潮流的。年轻人自不用提了,就连年老的官员,只要不是身负重伤或者瘫痪在床,都会赶着追一把潮流。
梁禹伯不可不谓是其中的一股怪流。何况他还如此年轻。但这仿佛人一点也不介意别人的眼光,还是一样习惯坐轿子上下班。
莺莺前去迎他。
玉娥本来想提前走的,可惜莺莺将她挽留住了。她也不好执意离去,如今只好尴尬地同她一起出门迎接梁禹伯回家。
她不太乐意这样做。里面的原因有点复杂。
梁禹伯与玉娥其实还是亲戚。若按辈分,玉娥还得称他一句“小表舅”。于是,莺莺也可以算是她的表舅妈了。这个称呼其实有点尴尬,好在三个人平时都刻意回避了。
当年,玉娥跟在莺莺身后玩。她十一二岁的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莺莺却已经十四五了,俨然是一名含苞待放的少女了。彼时,梁禹伯更是十七八岁,早就脱离熊孩子的行列,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了。家里的大人便将年龄合适的俩人拉红线给拉到了一起。
在此之前,梁禹伯和玉娥、莺莺接触得都不太多,毕竟年龄上有差距,三人也不是一块长大的。但不知为何,接触下来,玉娥却总觉得这人似乎对自己颇为不喜。
她与莺莺玩得好,莺莺又嫁给了他做妻子,这里面相处起来,就有点复杂微妙了。
毫无疑问,莺莺是一位合格的妻子。梁禹伯从轿子里下来时,她立马上前接过他仆人递来的外套替他穿上,又温声问他今日如何。
当俩人一起朝玉娥看来时,玉娥觉得自己脊背有些僵硬。
“玉娥来了。”
梁禹伯略带冰冷的目光使玉娥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但这人也没有因为她是太子妃而阿谀奉承,改变态度。
吃饭时,多是莺莺与丈夫交谈。梁禹伯这人其实有些刻板,也太过守礼,就连一日得闲,在饭桌上同妻子说话也显得有些无趣。不过,兴许是因为有她这个外人在场也说不定。而且,别人夫妻的相处之道,她这个局外人,也不能去贸然地评价是好还是不好。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恰巧这时,下人进来禀报,说太子来了。
玉娥自然是喜不胜收。她的愉悦与惊讶几乎就快要从眉梢溢出来了。
太子崇两袖带风地从外面走进来时,玉娥忍不住上前迎他。这冤家今天穿了一袭红袍,玉冠额带,浓眉俊目,神采奕奕,更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得玉娥都快醉了。
俩人的目光缠在一起。
“太子殿下。”莺莺与梁禹伯向他行礼。
“免礼。”崇神色自如,大方地让他们起身。
辞别二人后,玉娥他们踏上回家的旅程。
“崇哥哥,你的马呢?”
“下人牵着呢。想和你坐着聊会儿天。一天不见,娥娥,有没有想我,嗯?”
“想……崇哥哥,我还想从明天开始管府里的事,然后再把咱们的院子装扮一下,然后还有……”
“好。”崇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宠溺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