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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冬日 ...

  •   秋过后,冬也很快来临了。

      那之前本来有一场盛大的秋狝。高氏一族向来尚武,秋日狩猎这一传统,便是为了让高家男儿在这和平安乐的年代,不要忘了骨子里的血性、狼性。而在这场持久恢宏的狂欢里,人们仿佛暂时抛去了文明社会的束缚,回归到了血腥激情的时代。因此,前去的男人身旁都不免带着几个女人,毕竟,在这长达七日的屠杀里,狩猎场上杀红了眼的男人们,血液时刻沸腾着,而这干渴的躁动,必须要有一个倾泻的出口。据说,此次秋狝围场多达二十五围,前去的贵族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上千人之多,哪怕较之过往,也不可不谓宏大。

      然而,在这场盛事临近之前,玉娥却碰巧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怎么也无法前去了。太子出发前,担忧之余,也不免生了点调侃之心,一口一个“小倒霉蛋”地唤她。这称呼其实亲昵居多的。

      玉娥身体虚弱,躺在塌上,腹部轻轻地搭着一层被子。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丝绸衣裳——这人哪怕病了,也十分爱美,并不愿意穿着单调死板的中衣睡觉,而是一身绣着华美暗纹的衣裳,可以将她美好的身材充分展露出来。一头黑发披散在枕头上,像海藻一样又浓又密,有种在水中的舒展之感。她的眼眸很黑,下巴消瘦,哪怕生病了,脸色不好,也别有一种美感。

      这样的玉娥听见崇的调侃之话,忍不住将身子转到里面去,一副懒得费口舌,不再理他了的模样。

      崇便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她的背影也很美,骨骼纤瘦,曲线玲珑,躺在床上时,整个人微微的蜷缩起来,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娇小柔弱。身体侧面的起伏,又像山水一样。圆润的右耳垂完完整整地露在外面,暴露在晨曦的光芒下,仿若玉雕。

      崇忍不住走上前,小心地坐在她的身旁,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又忍不住去摸她的耳垂。那人轻轻一颤,以示挣脱。崇便用双手,像拉一块麦芽糖一样,将她拉过来。

      “你走开!”玉娥忽然拿起旁边的枕头,打向他。可惜这人一看就是故作凶狠,一点也不专业——眼睛瞪得不够大,眉毛竖得不够直,牙齿咬得不够用力,气势上也不够泼辣,哪怕想要故作泼妇,也扔不开常年拥有的几丝文雅。分明不伦不类极了,细细瘦瘦的身体,却反倒使人觉得可爱。

      “哎哟,我的姑奶奶!”崇配合着她,龇牙咧嘴地躲来躲去,平时的太子风度一点也不见了。

      玉娥忍不住笑了。崇趁机一把抱住了她。玉娥后续锤了他几下,可那力度却越来越弱,最后搭在少年背上,一动不动了。

      “你不要带别的女人。”突然,玉娥说出这句话。

      崇的下巴正依在她的头上。听见这句话,他忍不住稍稍退开了身子,将女人的下巴抬起来。她美丽的眼眸里闪烁着淡淡的忧郁与不安。

      “不会,放心吧。”崇的手掌自她幽凉的发梢滑下,惊起一股微弱的风,那风里还带着发间的浮香。他答应道。

      七日秋狝之后,日子又步入正轨。

      冬来临的那天晚上,玉娥躺在崇的怀里沉沉睡去了。屋里正点着来自南国的珍贵蜜罗香。侍人为这个房间添了最新一次炭火,而后倒退着缓缓而出。一层层厚重的帷帐被左右依次挑下,夜幕深深。他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安静空间里拥抱入眠,不知门外风雪。

      清晨,浮云幽凉,雪掩千门。玉娥醒来的时候,崇已经不见了。她出去一看,世界已经是一片纯白的寂静了。

      冬,就这么悄然来临了。

      年节至。皇宫也举行了几场家宴。玉娥与太子依旧一同前往。宴会上,帝后列于上坐,太后也罕见地出现了。这位传说中了不起的老妇人,早已年逾花甲,虽然保养得宜,但华发与细纹依旧没有因为她不凡的身平与高贵的地位而宽恕她。或许因为没有孕育过孩子,在她身上,很难找到同龄老人所拥有的慈爱味道。她强大,冷漠,有些时候,同皇帝蛮像的。

      这些年,她越发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但她的威仪丝毫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化作一团疑云,暗中笼罩在皇宫的天空之上。

      玉娥并没有主动上前找她攀谈。这样富有神秘威仪的妇人,环顾宫中,似乎也只有皇后敢与她说上几句了。

      但太后却招玉娥上前。她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或许是先前皇后的功劳。

      太后问她:“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玉娥答:“过得还好。谢太后娘娘关心。”

      太后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她一些女人家的事情,说来说去,无非是尽心辅佐好太子,养好身体为他生儿育女。

      玉娥听得脸颊发红。太子在一旁偷笑。

      皇帝自始至终没有出声。

      几次家宴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玉娥也没有在皇帝身旁见到那位传说中与莺莺有五分相像的“燕燕”,或许是不受宠,又或许是根本就没被选上。几次宴会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太后没再来了。她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后宫一员的兴趣,反而安心颐养天年起来。

      太子也随玉娥去她家里拜年。二人去的那天,天上下着大雪,好在路上时常有人清扫街道上的积雪,这才能够顺利抵达刘府。

      太子怕玉娥受凉,命人将她裹得里八件外八件的。玉娥化作圆滚滚的一团,走路都添了几分沉重。崇见她这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俩人都穿的红色——这是玉娥的决定,于是,走在雪里,分外显眼,也分外喜庆。太子对此颇为不满,嫌弃这样太过招摇,有失身份。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去老丈人家,也不想给对方留下轻浮的印象。

      玉娥却笑着说:“你穿着好看。”

      崇便说不出话来了。

      冬与一年之中的其他季节相比,分明有着不一样的意味。这是一个萧条的季节,也一个团圆的季节。当屋外被冰雪覆盖,万物凋零之时,屋内又是另一个世界。亲人,爱人,友人,纷纷聚集在一起,看着窗外的点上一盆炭火,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亲昵话语。在一片冰寒之中,聚在一起的温暖便格外使人刻骨铭心了。

      而和崇在一起的冬天,意义又是不一样的。少男少女在花朵一般的年华里,组成夫妻,他们彼此都还那样年轻稚嫩,却要用这样年轻稚嫩的身躯,互相守候。然后,在漫长岁月守候里,像两棵纠缠在一起的树,一起长大扎根土里,一起变得越发坚毅,最终,一起呵护孕育的幼苗,然后一起死去。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冬天。玉娥这样想,忍不住觉得平凡的数字也变得神圣起来。她停下来,往手掌呵了口气。

      走在前面的崇也停下来。

      “怎么了?”崇下意识问出声后,看见她的动作,转过身将她的双手握进掌心。

      玉娥的心却不在这里。她仍沉浸在刚才的畅想中,不禁歪着脑袋,打量起崇来。她总是爱这样偷偷地看他。光明正大不好,俩人相对难免尴尬,气氛一紧张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偷偷的看,则可以看到对方最自然可爱的模样。

      崇虽然只比玉娥大一岁,却已经发育得很好了,这一点也体现在他的体型上。他比玉娥高将近一个半头,这是刚好可以将人揽进胸口的高度。

      崇如今穿着红色的衣裳。成年男子穿这种颜色难免违和,但崇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穿起来却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不是女性的美,而是一种骨象的美。

      雪中,他的脸也被冻得有点微微发红了,让人不禁怀疑染上了衣裳的颜色。脸上的红又分了几处,分别落在脸颊上,鼻子上,耳朵上,眼角边。

      他高高的鼻子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点白雪。

      玉娥伸手替他抹去。

      正专心替她温手的人诧异地抬眼看她。

      然后后知后觉地,崇笑了。

      雪一样的笑容。

      “还冷吗?”崇问她。还没等她回答,崇又仿佛自言自语,带着一点霸气,道:“拉着走不冷了。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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