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近恋爱了》紫脂

40、琐碎

　　翌日，皇帝下了早朝，先去向太后请安。出来后，问李英玄今日什么日子了。英玄恭敬答道，本月十五了。皇帝便吩咐摆驾皇后居所。

　　皇帝到的时候，皇后及其宫中的宫人早已出了殿，浩浩汤汤地作势恭迎圣驾了。

　　皇帝扶起她，感慨道：“早说不必了。许多年了，还顾及这些虚礼做什么？”

　　皇后顺势起身，和他一起，款款而从容地往殿内走去。俩人半个多月不见了，多年的夫妻，头一遭，倒离奇地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感来。皇帝等她说话，没有继续开口。她笑了笑，道：“臣妾也不想呢，可没有办法。”说完，顿了顿，又接着开口：“人们都道，天底下皇家最重礼仪。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陛下这般最‘正宗’的皇家之人，倒偏偏巴不得不要什么礼仪……”

　　皇帝静静听着，叹了口气，说：“礼仪什么的，那是旁人妄想的，不是真的。在他们中，朕是天子，是一怒之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神’。但朕到底不是神。朕充其量，不过是人间的土皇帝，是亲人眼中的儿子、丈夫、父亲，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想偷懒的。只要想偷懒，就顾不得什么礼仪了。”

　　“可我看那些老臣们，倒是一口一个尊礼，喊得厉害得很呢。”

　　皇帝听了，嗤笑一声，缓缓摇头道：“那些都是老学究了。年纪大了，脑袋总迂腐些，喜欢恪守陈规，接受不了太过新鲜的事物，嘴巴边儿老爱挂着尊礼什么的。但你若有机会看看他们私下，朕倒不信，真有人三百六十五天，十二个时辰都严阵以待，一个模样。他受得了，他父母妻儿恐怕也受不了，早将这人赶出家门去了。”

　　皇后觉得这话颇为好笑，因此忍俊不禁，抬袖捂嘴道：“是这个理儿。你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梁克之。”

　　听了这名字，皇帝神色间露出些疑惑来。皇后随后为他解疑，补充道：“他同崇儿关系不错。”

　　“哦，那孩子。名字取得便很有这个意味。”皇帝恍然大悟，抚手微笑，转而又道，“这么说，我也想起一个人来。”

　　“又是谁？”

　　“韩子期。”

　　“韩太傅么？”皇后问。

　　“对的。”

　　皇后不禁有些想笑：“你们关系明明不错。怎么也在背后说人坏话？”

　　“不是坏话。那人可不一直有些老学究的倾向么？”

　　皇后回忆了下韩子期此人。印象中，那人虽为太傅，却只比皇帝大了几岁，身材清瘦，白净脸皮，气质儒雅，和一贯文臣一样，看起来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至于老学究的倾向么，没有多少接触，也不太了解。

　　俩人一路往里走，又说了一些话。围绕的宫人渐渐散去，待进了里面，二人围着一个木案，相对而坐。宫人小心翼翼地为其上菜，中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皇帝从一个宫女手上端着的木盘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方才洗净的手，刚转过头来，便听皇后说道：“都说先人注重礼仪，用餐时一人一案。但依臣妾看来，倒不如而今两人一案来得更加亲切。”

　　皇帝听了，点头微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要同陛下说一说。”蓦地，皇后正襟危坐道。

　　“什么事？”

　　“是与平阳有关的。”皇后说出那两个字，语气中竟有些无奈。

　　平阳，是三公主高玥的封号。

　　“那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了。”皇帝闻言，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怎么让人省心。究竟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昨日平阳和一群孩子一起去京城郊外跑马，结果不慎从马上摔下来了。幸亏这孩子福大命大，除了身上有一些擦伤，扭了一只脚，别的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女孩子，一直这样下去总不好……”皇后叹气道，“我也说过她许多次了，但这孩子总不把旁人的话放心上……”

　　摔下马，这已经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别管结果如何，但过程绝对足够惊心动魄。对于这个女儿，皇帝一直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平阳甫一出生，她那位名字尚且不为她皇帝父亲所记住的亲生母亲便离世了，于是便被养在冯贵人膝下，一直长到六岁。

　　人都说，三岁看老。诚然，冯贵人并非一位称职的“继母”，但也不能说她心肠坏。那女人年轻，对于养育一个刚刚临世的婴儿还没有任何经验。谁会预料到，她那本被皇帝看好的温柔性格，到头来却成为了捧杀一个稚嫩孩子的最终毒药呢？这一点，估计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

　　平阳要什么，她便给什么；平阳不要什么，她便也不问缘由，只驱人将那东西撤得远远的；平阳喜欢什么，她便毫不吝惜地奉上；平阳讨厌什么，她便也跟着做出一副讨厌的模样，唯恐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合宜，惹了自己这位“御赐”“女儿”的不喜。渐渐地，那位公主则养成了一副娇纵的性子，要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起来，连“母亲”冯贵人也丝毫管不住。

　　事情败露于一次偶然。那次，皇帝正巧路过御花园，还没靠近，便听到一阵哗然之声。原来是那位刁蛮公主见今日天气好，便在一群奴婢和母亲冯贵人的簇拥下，牵着新得的一只白毛京巴狗儿出来溜达。那狗儿没入手几日，正受这位主人稀罕呢。谁知走到中途，不知为何，忽然挣脱了小主人的手，瞬间跑了个没影儿。太监宫女儿立马冲上去一齐找。

　　那平阳气不过，霎时眼泪便下来了。滚到地上不肯起，蹬腿胡闹，使出十八般武艺，哭得声嘶力竭，一味埋怨别人没看好它。无人敢上前劝，只好冯贵人去。哪知这只生气的孙猴子一点都不好哄，不听话不说，反倒彻底撒泼打诨起来，一把抓花了冯贵人的脸。

　　皇帝见了大怒，当时便下令将平阳抱离冯贵人身边，另择人严厉教养之。平阳那边何等哭闹暂且不提，却说她那位可怜的“母亲”冯贵人，本身生性就胆小怯懦，经此一事，整日忧心忡忡，疑心陛下怪罪，日思夜想，怎么也放不下，后来竟渐渐饮食不振，夜不成寐，熬了没多久，便香消玉损，撒手人寰了。

　　后事如何暂且不说。只说皇帝对于这个三公主，的的确确很是头疼。若是男孩子，早就不管那么多，抓起来亲自打上一顿了。可偏偏是个女儿。他苦思冥想，又和皇后商量了一阵，终于勉强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来。

　　不知不觉，俩人用完了午膳。待人将残羹冷炙撤下去后，皇后端坐着，双手平静放于膝上，面带微笑，轻言细语地问道：“陛下要不要歇息一下？”

　　皇帝来时，本想吃了饭就走。因为他确实很忙，书房里还有堆得小山一样高的几摞奏折需他亲自批阅，有时遇到几个不依不饶的老臣，便更得多费些心思了。他想起在自己书案上，还摊开搁着孟西巡抚李忠贤的那份。若论此道，那位大人可堪尤甚。昨夜直看得他脑仁生疼，看了一半，实在受不了了，顺手搁在那里。今日回去还要继续读。

　　想到这里，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抬眼一看，无意瞥见宫室东南角，一位白衣赤裳的宫女正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打开金兽模样的香炉，往里添着什么罕见的香料。沿着红木梁，再往里看去，十二扇月令花神双面绣的屏风上，隐隐透出司帐女官穿梭其中，忙碌不停的纤细身影。原来，这一层表面的宁静之下，竟藏着这样多的繁忙影子。仿佛午后穿过窗棂，照到地面的斑驳树影。宛如浮光掠影，却无声无息。

　　不由地，疲惫忽然袭来。皇帝没忍住，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皇后依旧坐在那里静静等着，见了这一幕，微微颔首，小声道：“我已命人收拾好了。陛下若是困了，进去小憩一会儿吧。只有休息好了，午后才有精力做事啊。”

　　皇帝只好点头。那旁果然已收拾妥当了。一众人踮着脚尖退出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便先行辞了皇后，由人伺候着，入内，宽衣，轻眠了。

　　一觉香甜无梦。

　　醒来时，枕边没有人躺过的痕迹。想来皇后并未进来午休。他洗漱好后，走出去，亦不见妻子的身影，不知哪里去了。皇帝理了理衣冠，继续往外走，却突然不知从角落里蹿出一道白色的身影来。

　　“喵。”

　　原来只是猫儿。他想。又定睛一看，那小东西半点不怕生人，贴着墙，一步一踱地走，好不自在。咦，瞳生异色，一赤一碧，岂不是玉娥那只猫儿的“小相公”吗？思及此，忍不住低低笑了。蹲下身，蓄势待发。趁着机会，一把将它拦住，抱进怀里。

　　“鸳鸯，别跑了……”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呼唤。声音急切中，又带几分天生的娇憨。

　　皇帝闻声看去，是一个小宫女。不过豆蔻年华，统一的白衣赤裳，头顶双丫髻，圆圆一张小脸，笑起来嘴旁两个酒窝若隐约现。恍惚间，背着光，看她从远处行来，竟与当年大雨后那道翩然而至的身影有些相似。

　　一向严肃的帝王不由将棱角分明的面庞柔和下来，询问道：“可是在找它吗？”

　　那宫女乍见外男，愣了愣，只记得立在原地，歪了头天真问：“你是谁？”

　　“我是谁。”皇帝跟着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三个字有些好笑，因此语气似乎显得更加温和了。他轻轻摇头，微不可见，亦没有回答，只招手示意她过来，将猫儿递过去之后，在好心情的余韵下，仍罕见地微笑，柔声道：“别再弄丢啦。”

　　又带着几丝好奇，轻轻摸了几下那只猫儿，才挥挥衣袖，扬长而去了。

　　只留下一道抱猫的身影，立在殿前阶上，不知有意或无意，轻飘飘地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或许这于一位帝王漫长的一生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事实也的确如此，下个月再来时，他便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不知道的是，后来，这位小宫女还于他驾临用餐时近身服侍过他两次，尽管从此之后，便似乎再也没有出现于他眼前了。

作者有话说

　　请问有人在么……？（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