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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纷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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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辣而刺鼻的药香因漫长的时间彻彻底底地浸泡到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缝隙里,而后沉淀为了一种更为悠久、厚重的气息,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太后从睡梦中醒来,一旁侍立的心腹见了,上前小声道:“娘娘,荣侍郎求见。”
太后听了,道:“他来了么,让他进来吧。”
那人退下,而后不久,进来一位仪容不凡的中年男子。他虽已有些年纪了,可一点也没有中年发福的样子,反而保养得宜,身材健瘦,别有一番气质风韵。
“姐姐。”那人过来,在宫人的引导下于一旁坐下,关心地问道,“你好些了吗?”
太后笑道:“好一些了。”
荣侍郎点点头:“我也觉得。看起来脸色红润了不少。”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道:“哀家本以为,这次是挨不过去了。”
荣侍郎道:“姐姐还年轻呢,怎么说这种话。”
太后笑着摇摇头,也没多说什么。
俩人聊了会儿,荣侍郎忽然问道:“姐姐,近日太子有过来看你吗?”
太后想了想,说:“没有吧。”
荣侍郎迟疑了一下,说:“想来姐姐病了,不知道。”
太后问:“什么?”
他道:“最近太子有些异常,已经很久没有来上过朝了。”
太后闻言,皱了皱眉:“什么?”
荣侍郎说:“我见陛下心情也不好呢。”顿了顿,又斟酌道:“所以我来问问您,看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太后叹气说:“我哪里知道呢。”
荣侍郎垂手不语。
太后说:“这爷俩,做什么呢。”又问:“几时开始的?”
荣侍郎思虑片刻,道:“三四个月前吧。”
太后说:“我想想,那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想了想,皱眉道:“就想起一件事来了。还不是什么大事。应该不是吧。”
荣侍郎却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追问道:“什么事情?”
太后说:“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子妃刘氏替我去法华寺祈福去了。”说了,脸上表情柔和了一些:“若不是她,哀家恐怕没这么快好呢。”
“哦,这件事。”荣侍郎恍然大悟道,“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
“奇怪什么?”
他笑了笑,说:“那孩子,与您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嫁过来也不过几年。您的子子孙孙这么多,为何陛下反而让她去了呢?”
太后说:“许是看在她嫡系的身份上吧。”
荣侍郎摇摇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嗯,也许吧。”
太后仔细想想,忽然说:“你说,会不会真与这件事有关呢?”
荣侍郎闻言,忍俊不禁:“您是说,太子因为这件事赌气?不会吧,太子也不是小孩子了,赌什么气呢。”
“不是。”太后沉默片刻,又忽然来一句:“那孩子,其实是个性情中人。”
“您的意思是,太子不满这个安排?”
太后没说话。
“不太可能吧?他哪里像这种人。”荣侍郎是个传统的封建大男人,以己度人,始终不太觉得有男人会因为这种儿女小事而不顾全大局。
太后微笑着,闭口不语。
隔了一会儿,荣侍郎走了,太后特意遣人去问皇帝怎么了。
皇帝向来是个孝顺的人。在她没病的时候,每天都过来向她请安,如今,她病了,更是几次三番地过来看望,就差亲自侍疾了。
可近日,一连两天却不见人影。
良久,派去的人没回来,皇后倒来了。
皇后恭恭敬敬地问候了她之后,就由人伺候着,坐了下来,向她解释道:“皇上今天病了。”
太后问:“病了?什么病?怎么病了?”
皇后答:“咳嗽。好几年老毛病了。昨天下雨出去了一趟,不小心淋了雨。”
太后说:“哦。这毛病我知道,折腾人呢,你去看看他没有?”
皇后道:“看了,闹得厉害呢。不停地咳,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
太后心疼道:“哀家如今病了,皇后,你可要照顾好皇上啊。”
皇后说:“媳妇知道了。就算您不说,我也肯定会的。”
太后点点头,又问:“他下雨出去做什么?”
皇后道:“不知道。”
太后说:“去哪儿了?”
“据说是宫外。”
太后叹气道:“他一年也出不了几次。皇后,你就不好奇?”
皇后愣了楞。
太后语重心长道:“如今这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就当真看不见?哀家这躺在病榻上的人,都听见风言风语了。”
皇后垂首。
太后说:“你是一国皇后。你不仅是他的妻子,还需要好好辅佐他,并且教导好你们的儿子。”
皇后虚心受教。
太后说:“唉,我也不想说这些话。我本来是很看好你的。”
皇后听了,越发敛眸恭敬道:“……母后说的是,媳妇受教了。”
皇后走后,太后对身边的人说:“扶我出去走走。这么些日子,天天躺在床上,也闷了。”
那人犹豫道:“可您的身体……”
太后冷笑,说:“连你如今也不听我的了吗?”
……
皇后回去后,没有多加耽搁,便派人把太子请到了宫中。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雍容华贵地坐在那里,面容沉静道:“崇儿,再不振作起来,为时晚矣。”
她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谆谆教导,说很多话,而是只发一言。不过,这一言倒因此显得珍贵起来。
太子听了,面露痛苦,久久无言。
皇后又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心事。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太子,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啊。”
太子闻言,沉默不语,怅然坐了很久,才缓缓点头道:“母后,儿臣……知道了。”
皇后又别有深意地补充道:“没有了这个身份,你什么也不是。有了这个身份,你自然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崇儿,你的目光应当放得长远一些。”
太子听了,忽然眼睛一亮,由衷道:“母后教训得是。儿臣受教了。”
……
皇帝正在写字。他刚刚落下几笔,喉咙便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的李英玄递给他润肺止咳的茶,他接过喝了,听那奴才在一旁道:“陛下,休息一下吧。”
他摇头:“不用了。”刚说完,又咳起来,他却不再将此放在心上,继续执笔书写。
搁了一会儿,皇帝抽空当,提笔问李英玄道:“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全妥当了。”那奴才倾身说。
皇帝听了,垂下眼睛,装若不经意地问:“她说什么没有?”
“娘娘说了,谢谢您,不过她不太需要。”
皇帝愣了一下,而后又气又好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头犟驴子。”他摇摇头,评价道。
皇帝的世界里没有休息。勤奋,再勤奋,这是他枯燥世界的唯一主旋律。
傍晚,太阳下山之时,李英玄刚劝他休息用膳,退了出去,便又进来了。
“陛下,太子求见。”他道。
皇帝听了,面无表情,可其实心里有些复杂。奇怪,尴尬,不喜……无数心情涌过心头,他最终还是点头了。
太子走了进来,几日未见,他依旧看起来没有什么好转,一副纵情声色的模样。可至少不再醉醺醺了,举止又恢复了往日的规矩。
他进来后,说:“儿臣来给父皇请安。”
皇帝不喜他,直接问道:“你来做什么?”
太子倒是沉得住气,闻言,道:“来向父皇请罪。”
皇帝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发现他表情冷静,一点也不像敷衍的样子。
皇帝说:“哦?你又没有错,还来请什么罪?”
太子道:“儿臣当然有罪。身为一国太子,却只顾个人感受,渎职放纵,便是罪。不听父母之命,一意孤行,便是罪。儿臣分明已罪行累累了。”
皇帝不动声色,看着他,没有说话。
太子如今,举手投足,倒是多了几分磊落。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看好这个儿子,要不然,也不会早早地封他做太子了。
太子继续道:“儿臣经上次一事回去之后,苦思冥想,深刻反思,知道自己错了,因此今日特地来向父皇请罪的。儿臣年少轻狂,行事未免不周,白白浪费了父皇的一片好心,还望父皇饶恕。”
皇帝闻言,长长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崇儿,你是一国太子啊。”
太子听了,垂首不语。
“也罢。咱们父子俩也好久没聚了,今日你留下来,陪为父吃完饭再走吧。”皇帝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