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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再见 ...

  •   法华寺位于京都以北一座小小的平山之上,距离皇城大约半日车程。平山虽小,来历却颇为不俗。相传当年佛祖偶然路过此地,见此处有一无底洞窟,里面灵气四溢,周遭万物受其影响,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皆开灵智。这本是好事一桩,但长期以往,禽兽终究无法摆脱天生兽性所扰,因此祸乱人间。佛祖便取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玉瓶,压住洞窟,吸收灵气,久而久之,禽兽四散,灾祸渐歇。众口皆传,这“平山”便是由玉瓶演化而来。“平”亦通“瓶”,且具“平安”“平顺”等吉祥之意。

      这本是一则小小神话传说,不足为奇,全国各地类似之谈多不胜数。但思及如今王朝京都所在之地,此则传说所含之意便不由变得微妙起来。平山之下,所揽灵气,似乎也与龙脉挂钩。天下百姓便由此惊呼,原来冥冥之中万事皆有注定,高家王朝入主京都,此乃天意,顺乎天命。

      无论传说是真是假,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碰巧流传至今,修筑于平山之上的法华寺都因此变得更加神秘、神圣起来。又因“皇家”之名,以及寺中高僧圆弘,声名大噪。每年一到礼佛宣讲之日,寺院之门大开,便有源源不断、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徒慕名而来。

      一日,夏,午时过后,天空阴云密布,殷殷其雷,凉风偶过,树木沙沙。前几日尽职炙烤大地的烈日总算趁机得了一丝空闲。阴凉之下,平山周围人头攒动,南山一脚,一路干净整齐的青色石阶蜿蜒而上,又渐渐隐没于茂盛山林之中。远远看去,攀爬其上的行人仿佛一个个微不足道的黑色虫蚁。

      待近了,方才知晓石阶两旁、靠近山脚处,零零散散地陈列了十数个上摆香烛纸钱以及其他祈福之物的小摊。小摊皆毫不起眼,规模不大,不过一个竹篓而已,来去皆十分容易。摊主们多为附近之人,念着这场盛况来之不易,都怀着趁机挣点儿闲钱补贴家里的心思。虽然如此,其脸上却不怎么见得到世俗商人斤斤计较之神态,仿佛因了这方天地,这份差事,也沐浴了些佛性似的。他们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姿态闲散,神情怡然,不似来叫卖东西的,反似来纳凉散心的,间或同上山之人吆喝几句。那人买或不买,也没有太大关系,互相闲聊一二,也算是缘分一场了。

      这次轮到一行人。这行人之前从南方骑马而来,总共四人,个个衣着精致,隐含贵气。中间被簇拥之人尤甚。他们在山脚下了马,由一人留下看守,其余人继续上山。

      摊主们却并不惧怕这个阵势。其中一人,胆子最大,见他们近了,第一个笑道:“贵人们行色匆匆,想必也是去山上法华寺的吧?既然如此,何不买了我们手上的香烛?可比寺中的便宜多了。”

      这行人仿佛真的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并没有接他的话。队中有人直接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皇家寺院也这么多人?”

      摊主面露诧异:“贵人不知,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礼佛宣讲之日吗?”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自揣度这行人前来之目的。

      队中之人“哦”了一声,随手扔给那位摊主一物,一行人步履匆忙,匆匆而去。

      摊主接过之后,定睛一看,竟是一块白花花的银子!

      那行人拾级而上,一路默不作声。等到山门之时,早已微微出汗了。正当此时,中间那人却忽然停下脚步来。

      一人审时度势,拱手对中间之人道:“还请主子先在此处稍做休息,奴才去打探一番。”

      中间之人点点头,待那人去后,他神色复杂,立在原地,良久,悠悠叹了一口气,对身边之人感慨道:“近之情怯。我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么,请问主子对娘娘,如今是怎样一种感觉呢?”被问之人垂首道。

      俩人站在山门前一棵树下。那人看着不远处人来人往、庙顶上烟雾萦绕的景象,思虑片刻,道:“我对她如今是怎样一种感觉?说不清。以前爱她,后来恨她,现在又愧她,怜她。愧她怜她之余,却又忍不住爱她恨她。你说,我对她,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奴才觉得,无爱亦无恨。”垂首之人听了之后,只这样道。

      那人闻言,微微一震。默然半天,才继续开口,摇头道:“你说得没错……想不到你这局外人,倒比我看得开多了。”

      “回主子,旁观者清罢了。”

      “可我如今竟还有些怕她,不太敢见她……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人苦笑道。

      垂首之人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而后又低下头,斟酌道:“奴才认为,无爱亦无虑,无虑亦无惧。归根到底,藏在您心底的,并不是真正的恐惧啊。”

      那人闻言却不再作答了。

      来之前,他一路疾驰,心中只怀着能够再次见她一面的目的。他感到如此急切,仿佛沙漠中的迷途者于生命垂危之际不顾一切,直奔那似乎唯一可以拯救他生命的海市蜃楼而去。见她一面的心情是那样迫切,仿佛一把火,从天而降,轰地一声彻底点燃了这数月以来渐渐变得沉寂、麻木起来的相思之痛,熊熊烈火,烧得他心肺皆疼,焦灼不已。

      那时,他的心中没有任何其他念头,纯粹得只剩见她一面。他甚至没有想过,他们见面之时究竟会是怎样的情景,他甚至来不及顾虑这样贸然的打扰是否会有损自己高贵的身份,是否会令她心生不喜与鄙夷。

      然而,这样纯粹的念头,到了只距她一步之遥的时候,却仿佛如梦初醒,像清风一样地去了。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甚至不敢贸然踏入山门一步。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究竟要同她说什么。

      他为此惶惶不安,焦虑不已。

      正当此时,之前去的人回来了,却同他说:“主子,娘娘不见了。”

      不见了?难道是逃走了吗?——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不见了?去哪了?”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属下不知。”那人答。

      他因这个回答瞬间变得怒不可遏起来,就连自己也不知为何。他冲那人骂道:“不知?我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事事都亲自来告诉我‘不知’的吗?!”

      那人羞愧不已,道:“属下该死,还请主子息怒!属下刚刚一路打听,去了娘娘居住的小院,却并不见有人。伺候娘娘的丫鬟也不在,想必是随她一同出去了。属下问过周围的人,都说并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属下猜想,娘娘是否也趁着热闹,同旁人一样去大雄宝殿听法师宣讲了?”

      他听了最后几句话,忽然有点忍不住嘴角的笑。他想到她过往活泼机灵的模样,像一只美丽轻盈的蝴蝶,总爱往人多的地方凑去。是啊,她那样年轻而富有活力,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寺院清苦枯燥的生活呢?想必旦逢这样的盛会,便忍不住出来了吧。

      他因这个念头心情大好,也忘记了之前的一点纠结,同旁人一起进去了。

      法华寺坐北朝南,三人经过那座以红黄绿三色为主,嵌有汉白玉拱门,刻有龙纹雕饰的山门之后,又通过一条绿树成荫的宽阔甬道,穿天王殿直通大雄宝殿去了。

      彼时,天空朵朵灰白阴云之下,红墙橙瓦的大殿反而显得格外庄严。尽管信徒如织,却并不吵闹。三人来时,那位传闻中已有一百五十余岁高龄的圆弘法师正往台上踱步而去,台下来听法师宣讲之人众多,其中有寺中僧侣,也有外来百姓。来得早的已寻了位置坐下,来得晚的便只能站在外面。站的人密密麻麻排到了殿门之外很远处,在那些人心中,哪怕聆听一下法师的妙音,也不算枉来一趟了。

      三人既然微服前来,便只能随人潮一起,站在殿外了。连法师的影子都看不清楚,进去找人更是妄想。他们在殿外人群中挤挤攘攘地找了一通,大概看了一番,并不见故人身影。侍卫便看了领头之人一眼,别有深意地低声问道:“主子,要不要……?”

      领头人摇摇头,道:“算了。”

      此时此刻,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因此,倒真正听了起来。

      圆弘法师虽然高寿,却依然精神矍铄,头脑清晰,讲解经书、典故深入浅出,令人受益匪浅。且本人见识不凡,谈吐温和,一言一行,极具风采。

      台下之人仿佛一致约定好似的,无一人随意闲谈。于是,天地之间,只剩法师谆谆教诲、徐徐道来的温柔之言。偶尔风声微微,铃音阵阵,烟火缭绕,飞雁低鸣,别有一番静谧。

      待宣讲完毕,法师离席,众人喃喃低语着也缓缓散去。他便站在殿门口等待,人一个又一个过去,只是,皆不是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口忽然闪出来一人。那人一身素色僧衣,带着同色僧帽,全身干干净净,竟无一处装饰,一头曾经簪花戴玉的乌黑秀发,如今素净柔顺地被挽入帽中,修长脖颈之上,面容沉静,隐含微笑,正回身同人说话。

      是她。

      那一瞬间,他竟呆呆地,不知要说什么才好。脑中反复回荡的,只有这两字。

      她同那人交谈完毕,回过身来,赫然看见一个绝不应该现身于此的熟人立在那里。

      俩人目光相撞,彼此脸上都有震惊之色。一时愕然,竟相看许久,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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