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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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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近一直在找那个女人。那个梦中的女人。
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她长什么模样了。那毕竟是梦,那天,他醒来后,一直在思考,梦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话其实特别蠢,绝不该从一个他这样的男人口中说出。但这个梦,是不同的。
梦中的声音仿佛指引一样,一直引诱着他。
皇帝最近为了这个梦,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心不在焉。
一日,他照常去看望皇后。
他与皇后的夫妻关系,若按照一个帝王的标准来评判,是十分和谐的。对她,他虽然没有浓烈的爱情,但绝对敬重,那是对待嫡妻应有的敬重。比如,每月至少有几天去看她,其中又有几天和她同床共枕,这些都是有安排的。
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开始谈论一些事情。比起天气、饮食,他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聊。这一点,使皇帝感到满意。他的皇后,毫无疑问,除了拥有显赫的身世以外,同样也具备聪慧的头脑,深远的目光,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很契合的。但正因为这方面的契合,渐渐地,俩人相处起来更像君臣。皇后年轻时,还保留着一些少女的期待,并且正因为聪慧,所以更明白皇帝的贤明,因此对他既怀着淡淡的爱慕,又怀着遵从。后来年龄愈大,得不到回应的男女之情便渐渐消失了,留下的更多的是遵从。
其实这样是很好的。再浓烈的爱情到了最后,也只能演化成亲情。很多人坚持不到这一步,中途便一拍两散了。他们之间虽然过没有浓烈的爱情,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爱情之后的亲情却是有的。更何况,俩人的儿子崇是那样一个令人骄傲、惹人喜爱的孩子。
皇后问他:“崇近日怎么样?”
皇帝欣慰道:“很好。前些日子川东大雨,洪涝泛滥,我以此为考题,叫他写出应对方法。他已不小了,所言之物也头头是道,倒有几分见地。”
皇后听见儿子受夸,心里也开心:“崇颇有几分像你年轻时。”
皇帝说:“我十五岁时就娶了你。那时,母后对我说,皇后人选她早就替我相看好了。崇已经虚岁十四了,该是时候了。”
皇后点头:“嗯。”
因为皇帝的一番话,皇后开始为崇挑选太子妃人选。
同样作为一位母亲,皇后却与太后在类似的事情上,有着不同的想法。她想,自己这一辈子应该就这样了,享受着天下女子所能享受到的最大的尊荣,丈夫敬重自己,儿子孝顺自己,婆婆也很通情达理,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得知心意相通的滋味。这样说,也许会显得有些贪婪了,所以她从来不说,只是偶尔想想。她与太后,在某些方面是很相似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得到她的青睐了,但她终归还是要心软一些。所以,她希望自己亲生儿子的婚姻除了能够满足国家政治上的需求以外,还能为他带来心意相通的伴侣。
这点奢望,她没有同别人说。
皇帝在殿内徘徊。他背着手,幽幽路过书案旁边,又忽然回首,提笔欲书,最终,墨滴落下,只言片语都不曾表露。
皇帝抬起头,愁眉不展。他走到一边,推开窗棂。殿外,古树茂盛,虽然阳光盛大,但树荫幽凉,微风吹过,草木清香扑面而来,令人感到心旷神怡。一只不知品种的鸟儿,跳跃于树梢枝头,鸣叫的声音却意外清脆动人。
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这人冷峻的面容也缓缓柔和下来。倚窗休息片刻,他忽然疾步而行。
淡淡的墨香,清雅的熏香,草木的清香,混在一起,是最有效的灵感源泉。
挥毫而成的,是一首美丽的古诗——意象美,韵脚美,书法美,情感美。他似乎对此颇为满意,命人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时常静静欣赏。诗的称颂对象模糊不清,除了皇帝,没人知道值得这位万人之上的一国之主称赞的究竟是什么。也许到了后世,这首诗依旧会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迷。
一日,皇后对他说:“崇儿的妻子,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是户部刘侍郎的小女儿,名唤玉娥。你要见见吗?”
皇帝笑问:“崇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他怎么想呢?”
“同意了。”
“母后呢?”
“母后一开始不允。后来也认可了。”
皇帝闻言,点点头,揣着手坐着那里,不置可否了。他想,儿子的媳妇,没有必要见面。他太忙了,不用为此浪费时间。只要妻子满意,儿子喜欢就行。
这样一来,皇帝也准许了。
太子的婚事订在后年春天。那时,他刚满十五岁,同他父皇当年结婚一样的年纪,春花一样的一对新人,年轻美丽,单纯快乐,想想便令人觉得羡慕。
而这短短的一年半,也很快过去了。
婚礼当天,举国欢庆,十里红妆,送嫁队伍绕着皇城整整走了一圈,才将新妇送进太子府里。
翌日,太子夫妻二人进宫参拜。临到殿内,却发现只有皇后一人,不见那位君王的身影。
太子问母亲:“父皇呢?”
皇后端坐在那里,无奈道:“你可还记得,去年冬天,他去寒山看雪,归来时便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昨夜一场春雨,积劳成疾,竟有些严重了。”说完,她却轻轻侧首,看向太子妃刘氏。
刘氏也正抬起头来。俩人对视,皇后面色柔和地看着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孩,见她泰然自若,落落大方,不由颔首。她的视线又落到宽大的衣袖处,那里正悄悄紧握着两只手。哪怕手心都是汗,也不愿放开。年轻人啊,总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足够幸运,以为这些小动作能够避过长辈们的耳目。
太子没有注意到母亲愈发深切的笑容。他在回想去年冬日的事。他还记得,那天清晨起来,京城落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真的是大雪。那样来势汹汹,一夜之间,天地素裹。这样的天气,父皇却坚持要出门观雪,而且还是来回有五日之远的寒山。没有人的劝说之语打动了他,皇后的陪同之语也遭到婉拒。那五日,他一人轻车而行,归来时却染上了风寒。随行的宫人说,那是因为第三日晚上,皇上不停旁人劝阻,一身素衣登上山顶,一夜未归。太子当然记得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使他开始隐隐感到恐惧——向来严以律己的父皇,很少离开皇宫的父皇,为何突然坚持要去寒山观雪?那五日,他做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太子问她:“所以父皇不来了吗?”
“不来了。”
“那我待会儿带玉娥去看望一下他吧。”
“不用了。他心烦气躁,不愿意见人。”
“那好吧。”
皇后招来太子妃,拉过她细细地看,看得少女忍不住垂下脖子,羞涩起来。
太子上前一步,替她求饶。
皇后松开手,大笑道:“我还没将你的妻子怎么样呢。”
崇和他的父亲一样,年少亲政,历练多了,身上也渐渐有了泰然自若的气度,因此赢得了朝廷上不少大臣们的赞扬。然而,此刻,他却不禁赧然一笑,下一刻,又担心母亲将自己的庇护怪罪到妻子头上,忍不住抬起头悄悄观察皇后的神色。
谁知皇后看起来反而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她又拉着手问了玉娥一些问题,便放二人去太后那里了。
看着少年男女亲密依偎着离去的背影,阳光下交缠在一起的影子,她嘴角的笑意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