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悸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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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在南方火神的掌控之下，万物渐渐兴旺繁盛起来。总所周知，一开始取火是很困难的，等到火焰燃烧起来之后，由弱至盛的过程却十分短暂，眨眼睛，便迅猛蹿升，不可同日而语。于是，仿佛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春季时还小心翼翼的浅淡绿色，转眼就浓墨重彩起来。
近日，由于天气太过炎热，皇帝下旨降恩，让众位皇子皇女都携家眷前去避暑山庄。夏天的京城确实不宜居住，深处内陆，干旱少雨，气温却节节攀升。
于是，天之骄子们便收拾行李，陆陆续续，浩浩汤汤地往山庄所在的东北方出发了。
这日，皇帝处理完政务，出来闲逛放松一二，途经“清泉宫”，于此地稍作休息。
清泉宫，顾名思义， 整座宫殿依水而建，清澈的溪水横穿而过，分外清凉。
皇帝除履入内，径直走到殿中这条溪水旁边。只要稍微靠近，细密的水汽便扑面而来，解暑又解乏。
宫人送来夏日水果，以及其他用具。皇帝邻水躺了一会儿，看到放在一旁的编钟。编钟由小至大，依次排列，如同铃兰一样整齐美丽。他一时手痒，起身接过木棒，击打起来。
他只着白袜，轻击编钟，这些或庞大或小巧的青铜器便发出清脆迷人的乐声。一旁的恭候的乐人应声而奏，丝竹之声也随之响起，悠悠传远。
除去繁忙的政务以外，毫无疑问，这位君王其实也有着自己放松的方式。身为王朝唯一的皇位候选人，他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因此，与常人想象中皇家子弟闲散放荡不学无术全然相反的是，他不仅会，而且还精通君子六艺。
夏日多骤雨。刚刚还晴朗无云的天空，顷刻下起雨来。雨珠滚落瓦间，水里，自然之声别有一番美妙。
“是陛下的乐声太过美妙，连老天爷也忍不住要与您合奏一曲。”一旁的弄臣谄媚道。
皇帝轻轻一笑。
在这大雨雅乐中，却突然传来一片喧闹声。
“怎么了？” 皇帝停下手中的动作，循声抬头看去，突然愣住。
被大雨冲刷一净的绿意中，一位少女正匆匆而来，神态慌乱。她穿着一身红色骑装，身姿窈窕，纤细洁白的脖颈、柔软细腻的双手使她看起来仿佛优美的天鹅。她一边走，一边擦拭着额间、脖颈的雨水。然而，仿佛察觉到了皇帝毫不掩饰的目光，她忽然抬头看来——
皇帝双眼不自觉放大。
那是一张怎样明媚的面容啊？任何语言形容都分明是对她美丽的亵渎。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皇帝同时想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雨后清丽的芙蓉花，比如黑白相见的水墨画，比如金光照人的女菩萨……他的思维好久没有这样发散活跃过了，他也好久不觉得世界上的东西这样有趣了，上次这样想时，好像还是三岁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年纪吧。
她分明就只是简简单单地走过来，什么也没做， 却已经逼迫他屏住呼吸，心也悬起来了。这女子，每走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仿佛一朵夜游玫瑰。
这样想着，一瞬间，他觉得鼻尖都是玫瑰的香气，浓郁得几乎快无法呼吸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令他感到无比的激动，同时，无比的恐惧。
“你将爱上一位美丽非凡的女子。”
那位他已寻找快有三年的梦中女郎的模样，渐渐与眼前的面孔合二为一了。
“你是……？”他听见自己这样问。他的思维与嘴唇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脑袋仍旧雾蒙蒙一片，无法思考。然而嘴巴却抢先一步。
“我知道您。”少女突然笑道。
那一瞬间，皇帝看到无数个太阳爆炸了，一片金光灿烂。
“您是皇帝陛下。”少女走近了，轻柔的声音宛如和煦的春风，“之前有一次，我远远看见过您。”
她看见他，在人群中，在高头大马上，一呼百应，威风凛凛。身边的人轻声告诉她，这个人就是皇帝陛下，是这个国家最尊贵最伟大的男人。
少女走到他的身旁站定，两手握着鞭子背在身后，仰起一张脸直视他，大胆无畏的模样。
年轻人总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吗？皇帝想。
“您刚才在演奏什么曲子？”她问，“我还能再听到吗？”
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她这样说，自己就像一个伶人一样，真的为她演奏起来了。
而她呢，虽然口上恭敬的称呼“皇帝陛下”，但是神情却很自若，一点都没有面对位高权重的年长男子的紧张。这小女子，可不简单，而且胆大包天。
一曲毕了。
少女走过来，微笑道：“陛下，请让我也为您献上一曲吧。”
她自他的手里借过木锤，一个旋转，忽然就到了那里。
她转过头对他一笑，回头敲响了第一个旋律。少女鲜艳轻盈的身姿辗转于肃穆沉重的编钟前，她时而挥动修长的臂膀，时而舒展柔软的腰肢，时而飞踏灵动的步伐，时而露出明媚的笑容……乌黑浓密的发辫在空中飞舞盘旋，红色的衣裳明亮得仿佛快要燃烧了。
她已经不仅仅是在演奏乐曲了，那些身体姿势汇成的，分明还是一支舞蹈。偏偏这样，她还游刃有余。
皇帝已经沉醉了。他的思绪飞远，想到了她鲜衣怒马的模样。
皇帝命人再拿来一副木锤，上前和她一起合奏。他双手演奏着，眼神不时与她对视。一个是全然成熟的壮年男子，一个是青涩明媚的花季少女，俩人合作起来，却分外和谐，心有灵犀，仿佛之前已经排演过无数次了一般。
“哈哈……”她笑。
他便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那时，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少年人的心情总是直白毫不掩饰的，喜恶也很明显。若是当年，他能有喜欢的人，是不是就是如今这种感觉呢？
心意相通，愚蠢而又快乐。
不久，俩人累了，坐到溪边歇息。
在男人的邀请下，少女开始享用新鲜的水果。男人不由得注意到她的手——十指芊芊，修长而灵敏，指节纤细，每根手指都十分匀称，仿佛玉雕而成。红色的蔻丹总是让人联想到雪中红梅。正是这双手，刚刚演奏出了那支美妙的乐曲。
“那首曲子叫什么？” 他问。
“春日宴。”
“为何朕从未听过？”
“因为……”她突然狡黠一笑，“这首曲子是我编写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演奏给别人听呢。”
皇帝忽然觉得无法抑制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他夸道：“很好。”想了想，又补充：“很好听。”
俩人又坐着交谈了一会儿，直到再次有人闯入。
看见来人，皇帝脸上之前一直洋溢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父皇。”太子崇看见从未见过面的新婚妻子与父亲坐在一起，俩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心里也觉得有些诧异。
“崇！”少女看见他，十分惊喜，丝毫没有克制地站起来冲向他。她脸上的笑容真好看啊，那样热烈而真诚。两个年轻人握住手，像两只交颈天鹅一样依偎在一起，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分开。
多天真啊。皇帝静静地看着他们，缓缓站起身。很显然，在是一个男人之前，他必定还是一位多年以来熟练运用权谋的帝王，因此，他并没有纵容自己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拉在一起，勉强说完无穷无尽的悄悄话，又笑容灿烂地携手走过来。
“父皇。”
“崇。”皇帝看着他，“你的礼数呢？去哪里了？”
太子崇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儿臣知错，还请父皇恕罪。”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新婚妻子，玉娥。”太子崇轻轻拉过少女，恭敬地介绍道，“之前回宫时，您生了重病，没有见过她。”
皇帝点头。
“儿臣见今日天气凉爽，就带玉娥出来骑马散心。谁知半路中，与她失散了，结果在父皇这里找到了她。”
皇帝看着他，面无表情，久久没有说话。之后，无意间瞥见玉娥偷偷盯着自己，神色古怪。那双灵动的眼睛，好像在说，这个皇帝怎么和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个不太一样？皇帝忽然觉得心底深处泛出一股涩意来。
身为一个成年人，他必须得承认，刚才面对她，他确实很心动。然而，这个第一次让自己感到如此心动的女子，竟然是自己儿子的新妇。他的内心难以置信，一直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于是，刚才和她在一起时，几乎要升到月亮去的一颗心猛然坠落，摔到地上，碎成一片。
荒唐。太荒唐了。
然而，这一切荒唐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的吗？刚才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询问她的名字，甚至，早在看见她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了。但是呢，他并没有问，也没有揭穿。皇帝忽然有点回忆不起来，自己当时是真的遗忘了，还是刻意为之的了。
他只觉得心中那股涩意，裹挟着轻飘飘的荒唐感，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以至于到后来，他知道，哪怕仅仅再多一秒，自己也无法继续忍受看见这俩人待在一起，郎才女貌的画面了。
“我还有事要事处理，先走了。”
他落荒而逃。逃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简直太可笑了，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