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近恋爱了》紫脂

1、白鹿

　　　　皇帝最近恋爱了。

　　这件事情说出去估计没有几个人相信，毕竟如今陛下已经年近而立之年，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通通早就经历了个遍。这人年仅八岁时，便登上帝位，多年来，深谙帝王之术，从来不轻易展露出对某一件事物的喜爱。而且，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都拥有着许多女人，女人对他而言，就好像吃饭睡觉一样，是一件十分普通、自然的事情，习以为常，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从小就习惯了女人们像花儿一样围着他转，当着他和乐融融亲如姐妹，背着他又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勾心斗角。他有时候觉得她们可爱，有时候又觉得她们烦人，两种情绪一抵消，感觉就很平淡了。

　　她们为他孕育了许多孩子。大儿子崇，是他十六岁那年，嫡妻高江氏为他生的。她嫁过来才一年，就为他诞下了嫡长子，这足以证明他十五岁时，就已经是一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男人了。 而如今，他的长子，也已经虚岁十四了，他的身上同样流淌着高氏皇族男儿优良的血液，健康强壮。可以预见，再隔几年，崇也将拥有自己的妻子，诞下自己的儿子，而他，将成为那个孩子的爷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恋爱了。白日，朝臣们看着这位坐在龙椅上的贤明君主，不禁面面相觑。就连他们，也觉察出了天子的变化。他不再神色冷峻、不苟言笑、认认真真地听着他们汇报国情，而是时常出神，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偶尔脸上的表情堪称温和。这变化使大臣们觉得惊异，也很快传到太后耳里。

　　太后是一位不凡的女人。年轻时，她容貌平庸，没有得到丈夫的宠爱，于是只好依靠自己，后来，先帝英年早逝，她没有亲生儿子，便将从小养在身边的三皇子一手推上了帝位。她冷静，果断，敏锐，很多时候，比大多数男人都要理智。

　　这件事情传到太后耳里后，一次晚膳时分，皇帝照常来请安。她的脸上平平淡淡，看不出任何不妥。只是在日常交谈后，却十分自然地提起了这件事。

　　皇帝听闻后，两手十指合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他解释道：“没有的事。我宫里都是旧人。”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皇帝向来政务繁忙，于男欢女爱上是没有过多精力的。而想要对一件旧物产生新鲜感，也十分困难。他近日也没有去过哪里。

　　太后哑然了。她想了想，还是以防万一，敲打皇帝道：“女人养着就好，不能放在心上。妃嫔可以宠，皇后可以敬，但都不能爱。”

　　皇后是当初太后为皇帝选的，的确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人。她出生显贵，聪慧大方，进退有度，除了容貌平凡一些，几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皇帝有时候也为太后的选择感到庆幸满意。

　　告别太后之后，皇帝并没有直接回寝宫。他禀退了身边人，绕了一些远路，来到御花园。园里有一座小丘，是先帝在位时建的，意图不明。皇帝背着手，爬到小丘上，站在顶处远远眺望。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父亲的意图了——从这里，竟然可以看见宫外一角。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好像一座雕像。傍晚的风吹动了他的衣摆，这才有了几丝生气。他开始陷入回忆——

　　三天前。晚上。

　　皇帝刚刚从淑妃的身上爬下来，胸腔的喘息还没有平息。淑妃恭顺地下了床，唤人端来水盆，亲手为他拭汗，又拿来新的内衣服侍他换上。

　　一切完毕之后，已经时候不早了。皇帝躺在床上，身下铺着冰凉的蚕丝被，帐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香草味。很快，他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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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雾气似乎常年弥漫，花花草草都被笼罩在朦胧的白色中，偶尔微风拂过，雾气涌动，凉意上涌，让人有一种十分干净，无欲无求的感觉。四周也静悄悄的，冷冷清清，仿佛书中描写的仙境。

　　皇帝站在这里，觉得有点不太明白。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梦。但这，正是他奇怪的地方——

　　太清醒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思，便慢慢循着雾气开始踱步。途中，他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似乎走上一百年，也不会使他觉得焦躁烦恼。

　　奇怪。

　　路边，停着一只白鹿，正在溪边饮水。其实碍于颜色，想要发现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皇帝却一眼就看见它了。原因无它，只因为它实在是太美丽了，美得令人头晕目眩——

　　这鹿浑身洁白无瑕，身体矫健，线条流畅，四蹄轻盈。它转过来看他时，微微昂起的脖颈，冰凉的眼神，使它看起来是那样高傲优雅，宛如初雪一样冰冷纯净。

　　高傲优雅。尽管这个词不应该用来形容一个动物。

　　皇帝心里有个荒唐的想法。他竟然觉得这只鹿身上隐隐透露出来的傲气，比他更盛。而且，那样灵动的目光，就像人一样。

　　他站在原地，忘记前行了。

　　白鹿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受到惊吓，它继续漫不经心地喝水，喝够了，才昂起高傲的头颅，慢悠悠地朝皇帝走来。

　　它真漂亮，皇帝想，连走路都那么漂亮，使他几乎都要误以为它是一个绝世佳人了。如果这只鹿是自己的就好了。皇帝心里涌起贪婪。

　　白鹿转瞬即至。它大约有半人高，走到皇帝跟前，就停住不动了，只睁着那双漆黑光润的眼睛，看着他。

　　当与白鹿对视的一瞬间，那里面盛满的刺骨寒意几乎将他冻住，皇帝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他听到脑子里，有人在说：

　　“你将爱上一位美丽非凡的女人。”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清澈，冷静，说出话像预言一样。女人一直重复这句话。其实话语本身没有包含什么情感，但听多了，却仿佛诅咒。

　　皇帝看着白鹿，醍醐灌顶般，忽然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他大约七八岁，一日，先帝带他去山里狩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先帝一直以来对这位唯一长大幸存的儿子寄予着厚望。

　　他们往林中走去。他还记得，那时，夏日悠长，树荫清凉。停下休息时，他去溪边清洗，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只白鹿。那只白鹿多么美丽啊，尽管它奄奄一息，跪倒在路旁，但这也丝毫无法掩盖它的美丽。他被它的美丽震慑住，久久无法挪动一步。直到那只白鹿从昏睡中悠悠转醒，他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看见他走进，白鹿眼中闪烁着惧怕的光芒。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抚摸它，安慰它，白鹿却发出微弱的鸣叫以示抗拒。最终，他还是摸到了它，他那样虔诚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它，用最温柔地语调，一遍又一遍地说：“小鹿乖，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

　　也许是这白鹿通灵性|吧，渐渐也不再挣扎了。良久，他站起身离开。白鹿看了他一眼，又将头颅搁到地上，闭上眼睛。

　　然而，他做了一个足以让他后悔一生的举动。他带着孩子的天真，将先帝他们引来，祈求他们解救这样一个痛苦的生灵。

　　然而，当那一箭射去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居。

　　试图反抗的白鹿应声倒地。

　　上前查看的先帝被反咬一口，当场殒命。

　　他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眼中只有死去的白鹿那双失去生机的冰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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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他都想起来了。当年，也许是由于对痛苦的逃避，这段记忆渐渐在他脑海里模糊起来，到后来，他甚至都不记得发生过这些事情了。怪不得对于先帝的逝世，他一直都觉得很不真实，甚至记不清他是怎样离开的；怪不得，看到这只白鹿的时候，他觉得有点眼熟。

　　白鹿依旧看着他。

　　皇帝渐渐被蛊惑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位绝世美人，她有着花瓣一样的嘴唇，乌云一样蓬松的秀发，一颦一笑都光艳照人，恍若神女，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会臣服在她的裙下，任凭你再高傲。

　　“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会臣服在她的裙下……”那女人又一遍接一遍地说。

　　他觉得自己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