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十五、无波 ...

  •   十五 无波

      展昭对赵祯这个天子自是一丝防备都没有,竟然没有躲过他这一拉,待赵祯温热的手掌拉着自己的手走到桌旁了,他才想起来挣扎,却也不便挣扎的太过,只一边无措的将手往回缩着,一边着急的道:“皇上,您松手,这样有失规矩!”
      赵祯被他这一挣也挣得反应过来,却不似他那样紧张,很孩子气的笑了笑,松开展昭的手,指着他的脸道:“展昭,你脸红了,哈哈,你怎么这么怕羞啊?”
      展昭的脸更红了,尴尬的看着赵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赵祯好笑的摇了摇头,拍了拍展昭的肩膀,笑道:“你呀!来,过来坐!”说着,自己已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展昭吸了口气,缓解了一下脸上的热意,才拱手道:“皇上,这不合规矩,展昭只是护卫,不敢与皇上同桌而食……”
      他话还没有说完,赵祯已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拉着展昭走到椅子前,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道:“你还真是罗嗦,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朕也不用讲那么多规矩,”见展昭还要开口,赵祯已然抢先堵住了他的嘴:“这是圣旨,你敢不听?”
      展昭无法,只得顺从的坐下,道:“谢皇上!”
      赵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菜肴,笑道:“瞧瞧,合不合口味?”
      刚才一番忙乱,展昭并没有注意桌上,此时经赵祯一说,细看之下,满桌竟都是家乡菜肴,一时间,又是感动于赵祯的举动,又是牵念起家中父兄,心里不由得便微微的有些酸涩。
      赵祯见展昭神色,知他动了思乡之念,笑了笑,端起酒杯状似无意的道:“今日想起你家居常州,便想要尝尝常州菜肴,所以,展昭,你赶得还真是巧!快吃吧!”
      知道赵祯是看出来什么,才故意岔开话题的,展昭心中微暖,只觉这少年天子确有可爱之处,但和皇帝共用晚膳他还是觉得甚是拘谨,微微敛下眉目,浅笑道:“展昭不饿!”
      不想赵祯听他说完竟“扑”的笑了出来,随即往椅背上一靠,笑道:“展昭啊展昭,难怪刚才公孙策担心你自己把自己给饿着了,你还真是……”说到这里,赵祯忍不住别过脸去,笑得抑制不住。
      被赵祯这么一笑,展昭才刚刚降了温的脸庞瞬间又红了起来,心里有点懊恼的意思,怎么刚刚的话竟然都被皇上听到了?
      见展昭一副又羞又气的模样,忙忍住了笑,只在目中含了点点笑意:“展昭,朕不希望你在朕面前这么拘束,朕自幼生长帝王家,说实话,平日里连个能说笑两句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朋友了。那天在耀武楼见到你,朕就觉得你是个很精彩的人,朕封你护卫,要求你逢五逢十进宫,并非真的要你护卫朕,宫里护卫数不胜数,不少你一个,朕只想你别像那些人一样,一见朕不是正襟危坐就是战战兢兢,朕希望你能以朋友之义与朕相交,朕……很想和你做个朋友……”
      展昭望着赵祯虽然淡笑却浮着点淡淡苦涩的眼睛,忽然想起耀武楼试艺的那天,八贤王曾言赵祯难有交心之人的话,心里暗暗一叹,展昭暗自斟酌着字句道:“承蒙皇上错爱,展昭不敢矫情推脱,不过君臣毕竟有别,群臣面前,皇上还当谨守礼仪,独处之时,展昭却可陪皇上谈笑。”
      赵祯闻言,眼睛登时一亮,面上笑意便立时亮堂堂的显露出来,他生怕展昭反悔,忙伸出一只手来,道:“君子一言——”
      展昭微微一笑,也伸手与赵祯轻轻一击,道:“快马一鞭!”
      赵祯兴高采烈的端起酒杯道:“来,尝尝,二十年的桂花酿。”
      展昭却笑着摇头:“展昭护卫之责在身,不便饮酒,”他端起手边的茶杯,“以茶代酒,敬皇上!”
      赵祯已得了展昭的承诺,便不再得寸进尺的非逼着展昭饮酒,却是不断的夹菜给展昭,不过片刻,展昭的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惹得展昭努力的咽下口中的食物,急急的道:“皇上就算担心展昭会饿死自己,也莫要一气撑死展昭啊!”
      赵祯却笑着道:“谁叫你细嚼慢咽的,比朕还斯文!”
      展昭本不是拘泥之人,见赵祯果然说说笑笑的不见丝毫帝王的架子,心下便也渐渐的少了起初的拘谨,谈笑自若起来。
      赵祯又缠着展昭讲了些江湖轶事,展昭在讲别人的故事时显然要比讲自己的事情要详细得多,被赵祯当作故事来听,自是再好不过。不知不觉间,时辰已然不早,赵祯便命人撤了残席,自与展昭散步般往御书房走,打算批几份奏折再休息。
      “皇上,”展昭跟着赵祯走着,见自己所走的路似乎已经不是方才走过的路了,展昭不禁好奇的问道:“这……不是刚才的路?”
      赵祯洒然一笑,道:“你还真是只机灵的猫,朕不想太早回去,绕了点路。”
      展昭是在有些哭笑不得,原来皇上还是和天下所有少年一般,有点机会就想要偷懒啊!
      蓦然,一阵轻微的琴音传了过来,虽然隔得较远,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声,但展昭还是觉得心头一震,随即心口咚咚的跳了起来。
      一股熟悉的感觉悄然的在心头徜徉……
      那是……
      可能吗……
      “皇上,这琴声……?”展昭悄然的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声音里微微的颤抖,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的发问。
      “琴声?”赵祯先是一愕,随即恍然道:“你的耳朵真厉害,朕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呢!这个时候抚琴的应该是寒音姑姑了,说起来,朕也好久没有去看望姑姑了,不如你陪朕去吧!”他说到底就是不愿太早会御书房受罪,百般借口便都使了出来。
      展昭却在听到“寒音姑姑”四字时,心绪就已经一片狂乱了……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那个自己自记事起便不曾见过却时常在梦中勾勒的容颜,终于要见到了吗?
      那个忍辱负重生下自己,却终于抗不过命运而决然弃下自己的人啊!
      与自己有些血脉的联系……
      生身之母……
      “展昭!展昭……”赵祯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终于还是牵回了展昭的神思。
      “展昭,你想什么呢?”赵祯见展昭脸色像是一瞬苍白了几分,神情也是变幻不定,不由有些诧异。
      “呃,没什么,”展昭勉强一笑,道:“‘倾国展颜一笑寒’,寒音公主名震朝野,展昭今日有幸得见,自是难免心情激荡!不过……听公主的琴音,似乎内心有郁结难发之事?”
      赵祯脸上神情一滞,随即叹了口气,转入了路边一条小路,边走边道:“‘六出烟霜百里雪,倾国展颜一笑寒’,如今烟霜百里和无双展家仍然傲立,‘一笑寒’却早已在人们心里消逝了。”他抬眼看了展昭一眼,夜色之下,看不清楚展昭脸上的表情,但那一双星眸却依旧熠熠生辉。“寒音姑姑曾经是焱叔的王妃,两个人本来是很恩爱的,但是,不知为什么,焱叔认定了姑姑所生的小世子轻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夫妻因此两心分离。一年之后,先帝驾崩,姑姑入宫大祭,她找到母后,要求在宫内单僻一处,以带发修行。从那以后,姑姑就再也没有踏出居处一步,与焱叔也断绝了往来。她惊才绝艳,又素是决绝的性子,虽然心内凄苦,但作出决定就不会后悔。只可怜了轻然,尚在襁褓之中便失了母亲庇护,焱叔不认他,想必在百里家也不会好到哪去,尤其最后竟然失踪,唉……朕记得小时候见过他一次,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隐约记得是个很乖巧的小人儿,总是安安静静的,谁抱也不哭……”
      赵祯缓缓的说着,一字字的却像是叩击在展昭的心上,赵祯说的,他都知道,爹在他懂事以后,将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让他自己选择以后的路。他知道他的生父傲然不群,也知道他的母亲风华绝代,可是,他们……都是决绝到即使伤害到自己伤害到别人,也绝对不会回头的人。
      轻轻叹了口气,展昭觉得胸口有些气滞,掌心竟然渗出了湿滑的冷汗,快二十岁的人了,要见到自己的母亲,竟也紧张的冒汗,展昭啊展昭,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侧目看了赵祯一眼,展昭心里微微苦笑,如果,皇上知道他口中乖巧的小人儿就是走在身边的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呢?
      赵祯这一次并没有注意展昭,他说完那些话以后,自己也不禁有些淡淡的伤感,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这样在逐渐清晰起来的琴音里,缓缓的走到一条丈余宽的水渠边。
      水渠的对面,有一座极为简单的小亭子,亭子周围素纱漫扬,亭中一个女子的身影背对着两人坐着,正自抚琴。
      望着亭内朦胧不明的身影,展昭只觉心头思绪百转千回,不断冒出来的记忆的碎片,浮光掠影一样在眼前闪现,越来越快,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头似乎又隐隐泛上了那尖锐的痛。
      当年的事情,展昭并不能亲见,但“半剪春风一笑寒”当年是如何才思广博经天纬地,如何的名动京师,他却是常常听说。曾经令京城才俊惊为天人的寒音公主,如今却一身淄衣,长伴青灯……
      展昭抬手按住心口,纵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纵使再三告诫自己要心静,但心头方寸之地还是被撕扯的鲜血淋漓,不管她做过什么,那是他的母亲,还是一个……悲哀的女人!
      “祯儿见过无波居士!”赵祯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向亭中的人恭敬的合什一礼。
      展昭先是一愕,随即明白,无波必然是寒音此时的法号。
      无波……心如止水,万顷无波……她是要以这个法号时刻警醒自己,要心静无波吗?
      “皇上不必多礼!”平和的声音徐徐的从亭内飘出,琴声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多日未曾前来探望,不知居士身体可好?”
      “劳皇上挂心,方外之人,身体便如皮囊,管它康健孱弱!”字字冰冷清脆,如珠落玉盘,生生震荡着人心。
      寒音微顿了一下,问道:“皇上带了别人来?”
      赵祯转头望着展昭,示意他自己报名。
      展昭的一颗心却在那蕴着淡淡哀伤的琴音上,一时间心绪如潮,不可自制,竟脱口幽幽吟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铮——”随着最后一个字幽幽出口,寒音指下的琴弦也猛然崩断了一根,望着卷曲成一团的琴弦,寒音怅然而叹:“没想到,知我琴音者,竟是一个本应不谙世事的少年……皇上,可否容我与这少年一叙?”
      赵祯闻言,不禁愕然,没想到向来不主动与人交谈的寒音,竟然要求与初次闻声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展昭交谈。不过,他虽然好奇,却还是微微躬身,应了声“是”,又向展昭道:“那你陪居士聊聊,朕先回御书房了!”
      赵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此间便只剩了展昭与水渠那边的寒音,望着寒音纤细的背影,展昭激荡的心绪却渐渐的沉静下来,心口的锐痛似乎也缓解了一些。
      不管怎样,眼前毕竟是他念了十余年的人,是他的母亲,虽然她不曾哺育过他,不曾照顾过他,但是,却是怀胎十月,尝尽了那一朝分娩的痛。他向来不记人之非,他只当,这是上天给他的另一种尽孝的方式。
      “晚辈见过居士!”展昭平定了一颗心,温润的嗓音如渠中流水,徐徐滑过。
      “百里绝焱怎么会伤了无双展家的人?年轻人,你因何得罪了他,惹他动用了北冥?”寒音的声音,似乎真如她的法号一般,平静无波。
      展昭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问:“居士如何得知晚辈是无双展家之人?又是如何得知晚辈曾被觉王爷以北冥刺伤?”
      寒音的声音似也带了点笑意:“你身负‘无双’的心法,一呼一吸之间自有踪迹可寻,不难得知。北冥剑锋最是阴寒,为北冥所伤之人须得服用‘天阳丹’方可化解寒意,你身上又恰好有‘天阳丹’的气味,两相对应,自然可知!”
      “难怪‘一笑寒’名满天下,晚辈今日受教了!”
      寒音略有些黯然:“‘一笑寒’已是过眼云烟,今日此处只有无波!”她轻吁了口气,问道:“你是展家哪房子侄?怎会入朝为官?”
      展昭心头一紧,两手不由得紧握起来,指尖陷入掌心,生疼……可是,不能承认,这个时候,说出来只能徒招嫌恶,狠狠了闭了闭眼,展昭再睁眼时,终于决定将自己逼入死角:“晚辈展昭,是家主闭门弟子,自幼为师父收养,故随师父之姓。”至于为何会入朝为官,展昭苦笑,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哦?原来你是易玄的徒儿,难怪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易玄收了个好徒儿!”
      展昭微微躬身:“居士过奖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样得罪了百里绝焱!”
      展昭心里一动,还是避不开啊!那一日的种种,又在眼前浮现,北冥入体时森冷的剑芒,自己被那人震开时胸口的如遭重击,那人犀利的言辞之下自己心头狠狠的扯痛……
      “是……晚辈与惊然世子过招之时,不慎为北冥所伤……”
      寒音轻笑:“百里绝焱的北冥向不离身,百里惊然的功力不及你一半,个中情由,你不愿说,我自不逼你!你师父身子还好?说起来,我们也有十几年不曾见过了!”
      “师父身子甚好,二……师兄常言师父……老当益壮……”展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用这个词更加合适一些,想起二哥的原话,展昭不禁莞尔,若真的用上,怕是再怎样的止水也难以持平无波了。
      纱帐之内的纤细身躯似是微微动了一下,展昭不由得猜想,刚刚那一笑,是该倾国倾城,还是慈爱温婉!
      虽然很希望看一眼母亲的容颜,但是,亭中人不愿回首也算是幸事吧,毕竟,自己的容貌,和她很像,如果被认出来,对谁都不太好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夜风在展昭的脸上拂过,仿佛母亲温柔的抚触……
      许久,寒音方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无双展家代代皆有无双之人,今番有你这般少年英侠,展家此代又可无双……”她话至此处,顿了一顿,语气中有些微隐藏着的犹豫:“你可知……十六年前,你师父是否曾抱回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
      淡淡的一句话,听在展昭耳中却如巨钟轰响一般,他的脸色一瞬变得刷白,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终是问出来了……
      这个母亲,一岁时便弃了自己大隐于宫的母亲,多年来不闻不问杳无音讯的母亲……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问出了自己……
      展昭狠狠的咬着嘴唇,生生的逼下了那直冲上来的酸涩和哽咽,又深吸一口气,抑住了满身的颤抖,用最大的努力装出思索的语气,道:“晚辈记忆之中,似乎不曾见过,而且,晚辈已是同辈之中,年纪最小的了……”小心翼翼的将心中的苦楚掩埋,展昭还是给自己小小的留了一点希望:“居士问的,应是轻然公子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