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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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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小叶家的户口本上,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张小曼,这是她大姨张娴家的表姐。“小曼”这个名字通“小嫚”,胶东地区对所有女孩子的统称,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出张小曼在家里不那么受待见。
张小曼实际年龄比马小叶大五个月,但在户口本上却是她的妹妹。为了帮外甥女上这个户口,张慧整个怀孕期间都没敢到医院做检查,张大头贴上钱找好人,等张小叶出生的时候,在医院开了两张出生证明,才使得张小曼没成黑户。
是的,张小曼是超生的,张娴生了大儿子孟超之后意外怀孕,冒着被单位除名的风险生下了她。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能不佩服张娴的脑袋瓜,单位里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人家硬是把孩子大肚子藏得严严实实,直到快生的时候,才打着出差的名义悄悄带着张婶子到外地把孩子生下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她月子没过完就上班了,还没满月的张小曼则被张婶子悄悄带回了青岛。
张娴是个厉害人,最重要的是她心狠。为了不影响她们两口子在单位的升迁,张婶子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被允许到她家走亲戚。为了不被人抓住小辫子,她的警惕心从来没有放松过。直到张小曼懂事成年,她都没让小女儿喊她一声妈,要叫就叫大姨。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一天一天的翻过,张小曼和马小叶大了,家里住不开,于是张家的小平房被推倒,盖起了二层小楼。马东平一家三口住到二楼,张大头两口子还跟原来似的住着。
有一天晚上,马小叶晚上睡觉起来尿尿,模模糊糊的听见隔壁马东平和张慧悄悄商量着分家的事情。张慧是个存不住事儿的,从结婚那天起,她就接受了要给老爹老娘养老送终这件事情,根本没想过要分家的事情。在马小叶听到的时候,马东平已经跟她商量了好几天了,仍然没有做通老婆的工作。马小叶支棱着耳朵听张慧一声高一声低的讨伐马东平,一动不敢动,
“老马,咱俩领结婚证的时候就说好了,让我们住家养老,你现在鼓捣着分家,没门,这事儿在我这里通不过。我爸妈对你这么掏心掏肺,你现在翅膀还没硬呢,就像把老人当累赘甩出去,这也太不是东西了,不行。”
后面马东平怎么回答的马小叶没听见,但张慧嗷的一嗓子把偷听的孩子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女人是谁?现在住哪儿?马东平,你确定孩子是我们家的?不行,我得问我爸去。你要是敢骗我,看我不揍死你。”然后就听见张慧光着脚“踢踏踢踏”打开房间门,在马小叶卧室的门口被马东平拦住了。
马东平打开女儿房间的门,看马小叶躺床上一动不动,才放了心。他把张慧扯到女儿房里,“你喊什么喊,声音大了就能解决问题么?我不愿意跟你说实话就是怕你沉不住气。”
张慧就呜呜的压着嗓子哭了起来,“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马,以后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啊。我爸这个老不休,都多大年纪了,还整出个儿子来。我妈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的罪,当牛做马不算,风言风语听了几十年,到老还要被人扯掉脸皮,这不是逼着她跳河么。”
马东平叹着气把张慧哄好,“你不用担心这有的没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们现在手底下有钱,大不了我们过海去市里讨生活。”
“不去,我就在家守着。”她忽然回过味儿来,“这事儿是不是你和我爸已经商量好了,就瞒着我们娘俩。不行,我得找我爸把话说清楚。”
马东平拉住想一出是一出的张慧,“你老实点,别添乱,家里的事儿有我呢,你别跟着扯后腿就行。”
张慧又张嘴哭,急的装睡的马小叶恨不能拿毛巾塞住她的嘴,倒是马东平很有耐心的等她掉完眼泪,“张慧,你可得把嘴闭紧了,这不是小事儿,别让妈看出什么来。咱爸也是一时糊涂,他答应我把那个女人打发走就不在歌舞厅干了,老老实实守着家。”
“外面那女人愿意?人家孩子都生了。”张慧脑子不太够用,完全顺着马东平的话走。
“你以为你爹有多大魅力?那女人比他小二三十岁,人家是求财,多给些钱就能打发。”
张慧忽然抡起胳膊给了马东平两下子,“我爸这不是造孽么。”
马东平冷不丁受了两拳,疼的有些受不住,“又不是我弄出来的事儿,你打我干啥。我这操心劳力的已经够烦心的了。分家是我提的,咱爸要是找你谈,你可要把话咬紧了。实际上就是我们一家三口单独立户,住还在一块住。”
“我爸同意了?”
马东平烦躁的点点头,“还要商量。户口本上三个孩子,爹妈都不一样,以后还不净扯皮啊。我挣点家业不容易,总不能便宜了别人吧。”
这下张慧没话了,她知道马东平这几年赚不少钱,就连她自己的私房也越存越多。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爸妈年纪都大了,别再钱上犯口舌,不值得。”马东平拉着老婆回去睡觉,“这些你就别管了,记住,管好你的嘴就行。”
开发区在马小叶出生后换了个英明的领导,利用临海的优势,加上低廉的地价招揽了一大批企业进驻,打工的年轻人从各地蜂拥而至,把临近的村镇撑的满满的。
有了企业就有了税收,腰包鼓了的开发区政府满足现状之余还想提高一下本地的文化水平。于是贴钱贴地,求爷爷告奶奶,要什么给什么,引进了三所大学,其中一所全国知名高校就落户在王屋。
这下王屋的地皮值钱了,每年几千个学生的吃喝拉撒提供了无数的商机和就业。王屋镇里的居民近水楼台先得月,老老少少没一个吃闲饭的。马东平更是瞅准机会,跟人合伙在大学对面盖了几排平房,挂了个丰宝商城的牌子,专门服务大学里的学生和附近工厂里的打工子弟,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过了没多久,马小叶在父母的卧室里乱翻的时候,看到一家三口的新户口本,接着张慧也因为家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单位辞退,回家吃自己。张大头则兴高采烈的抱回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说是捡来的孩子,以后当自己的儿子养。张婶子毕竟活了这么大年纪,心里怎么能不怀疑,摔摔打打几天后,没见成效,卷了包袱带着张小曼去了大女儿家。辞退回家的张慧正好有了活干,天天在家带孩子。
这下张家又一次站在王屋镇的舆论中心,人们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就是嚼舌头,关于这小男孩的来历马小叶起码听到了二十种说法。张大头对各种猜测持开放态度,天天顶着滔天的口水在村里出出进进,跟没事儿人一样。
张慧嫌丢人,天天憋在家里,只在夜深人静晚上没人的时候出去透口气。外人愈加猜测孩子是马东平的,张慧自己生不出儿子,只能捏着鼻子养别人的,这让张慧心里更不痛快,天天拿马小叶撒气,就算张大头给她买了辆红色的马自达也挡不住她心中的滔天怒火。
就在这纷纷扰扰中,政府部门传出消息,王屋要拆迁了,政府把住惯了平房的农村人撵到楼上去,把空出地来开发房地产,卖给这些蜂拥而至的外地人。这下可炸了锅,谁也顾不得操心张家的事儿了,个个上蹿下跳的打探。
张婶子又悄悄带着行李回来了,要是拆迁的消息确实,那张家可要发大财了,光以前放破烂的大院子可能就能换好几套房,再加上现在住二层小楼,一家人光收租金就能保证吃喝不愁,谁听到也坐不住啊。。
这一等就是两年多,确定了娘家拆迁的消息为真后,张娴也跟娘家腻乎起来,隔三差五的给老父老母的打电话,送礼物。在被一个阖家团圆的美好佳节,她带着丈夫儿子回到娘家,泪水涟涟的哭了半天穷,提出拆迁房要考虑她的份。
张大头气乐了,他还没死呢,大姑娘就要分财产了。张娴被叽里咕噜的推搡出去,带的高档礼品也被摔了个精光。这时候张婶子不愿意了,顶着头红着眼的跟张大头吵了起来。
在一片混乱中,张娴被老爹一脚提了个正着,撞到门框上,顶着一脸血叫了110。年轻气盛的孟超气不过,倒过头来把张大头推倒摔水泥台阶上,当时就晕过去了。这拆迁房还没下来呢,张家人就翻脸了,彻底成了王屋镇一个大笑话。
这一通大闹,张家两个人进了医院,张娴包扎了一下就没事儿了,张大头却进了ICU,花了钱也没留住命,没半个月就过世了,留下一堆的烂摊子等着收拾。
筋疲力尽的办完了丧事,马东平的麻烦还没结束。张婶子疯了似的坏二女儿两口子的名声,说张威不应该姓张,而是应该姓马。二女婿不遵守当初结婚时的约定,私底下跟别人生了儿子,她要张慧跟马东平离婚,重新找个男人顶门立户,要不然就把二女儿一家扫地出门,让她们带着小崽子回家吃自己去。
马小叶很伤心,她睡觉老梦到张大头跟她说话,但怎么听都听不见。家里这么混乱的时候,活着的人好像都把刚去世的老头给忘了,天天忙着争财产扯皮,谁会照顾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女孩的情绪呢。
在分房抓阄之前,张家的这堆烂扯最终在村委会和家族长辈的主持下得到了解决。放破烂的大院子拆迁换得的房子马东平一间没要,都归到张婶子的名下,这可是整整六套房产。马小叶从出生就住在这里的临街的二层小楼拆迁分了四套,其中一套落在马小叶名下,一套落在张慧名下,剩下的两套归了张小曼和张威,马东平还是一套没要。
等协议签完,所有人一起沉默。张婶子像是回过神来,拿过毛巾捂着脸开始哭她家死去很久的老头子。张娴自觉在这里分房过程中是个清水芙蓉的角色,等把说事儿的人送走,就跟马东平说要带着亲娘回南方生活。
张婶子眼泪汪汪的握着大女儿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马东平拉着满脸发黑的张慧,转身收拾东西搬家。
到这还没完,张娴帮着老娘和张小曼走了,却把张威留了下来。村里的幼儿园晚上八九点钟给张慧打电话,让她去学校领自己家孩子。等张慧抱着睡着的孩子去娘家,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邻居听到声,出来告诉她,她的老娘老姐和外甥女一大早就大包小包的包车走了。
张慧哭的两个眼睛跟灯泡似的,她是真接受不了张大头一死,家就完全跨了的事实。倒是马东平带着上三年级的马小叶忙前忙后的给孩子收拾住的地方,看这架势,张婶子这辈子到死可能都不会回青岛了。
后来,马东平嚼着花生米,眯着眼安慰老婆,“没事儿,张娴肯定会回来的,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然后他又总结性的教导女儿,“闺女啊,睁大眼睛看好了,现在才是见人性的时候。人的远近亲疏没有这时候更显得明白的,平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那都是虚的,关键时刻才能见真章。”马东平现在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跟马小叶分析一下,希望女儿以后能少吃点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