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红颜》云清逸逸

14、忆昔花间初识面

　　我的心渐渐有了一丝温度，握着她的手道：“香儿，你不是我的丫环，真的不必如此，何况我也不一定可以带着你。你还是趁早做个打算吧，跟着我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对你无利......”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清润低沉男声：“卿儿，是你在里面吗？”

　　我一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幸好带着香儿，她认识些卿儿的客人。

　　香儿显然比我镇定的多，将面纱递给我，“别怕，是小姐以前的恩客。”转身过去开门。
　　门打开时，我的面纱已经戴好，香儿站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微一福身，道：“参见大人。”

　　我站在屋里不作声，隔着香儿打量起他，看样子是个温和的青年，一身武服掩饰不住他身上的文气，剑眉薄唇，颧骨微高，衬得眼眶深邃。他面色有些阴郁，凝视了我一会儿才道：“卿儿，为何还要来这里？你明明知道后果。”

　　他的声音苍凉无奈，听得人心里麻麻的，看来对卿儿也是用了心的，我该不该告诉他，卿儿已经逃走了，没有来这里？正犹豫间香儿替我开了口，“密罗公子，我家小姐也是身不由己，事已至此还请公子回去吧。公子这个样子只能惹我家小姐伤心而已。”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声音空荡荡的传来：“卿儿，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玉佩随了我二十三年，送给你吧。以后若是有了什么难处就拿着它来找我。我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白皙的手指握着血红的玉石，伸到半空中，暮色沉沉，染的人心里荒芜一片。淡淡的光华流转，尘世，寂静无声。

　　我缓缓走过去，半个身子出现在香儿身后，看着他没有出声，伸手接过玉佩。

　　他温凉的指尖一触即离，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是一瞬间，他心里的悲伤通过指尖传到我心上，让我蓦地一怔！这是怎样一种悲伤与绝望...近在咫尺远似天涯......我低头，不敢看他眼里浓烈的情感，他灼灼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转身离开。

　　香儿关上门抚胸呼了口气，绕过我去收拾包袱，一边收拾还一边自言自语，“还好密罗公子没有看出什么。唉...可惜密罗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若是没有兰公子......”

　　我摸着手里的玉佩，血红的鸡血石纹彩艳丽，光泽晶莹，内质温润，触手生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一只巨鹰栩栩如生，利爪下擒着一只狐狸。这应该是一种家族图腾吧，我不认识。不过依他重视的程度，大概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吧？

　　我把它递给香儿， “香儿，你拿着这个东西，相信它还是有些用处的。若是有一天见了你家小姐，就把这个给她吧。”毕竟这东西是给卿儿的，我虽代她收下却不能接受人家对她的这番心意。

　　香儿接过去思考了一下，把那玉佩塞进我的包袱里，正纳闷时香儿笑道：“这玉佩既是交到了小姐手上那就是与小姐有缘，就算是卿儿小姐知道也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帮到小姐。”

　　不多时，刚才那青衣管事便前来催促，香儿给我整理了衣服，抱了抱我。

　　我戴好面纱，跟着那管事向酒宴走去。游廊叠庑，小桥流水，颇有几分诗情画意。晚风送来那莲香、梨香，让我不禁又想起那云淡风清的身影，听见他如兰的唇轻吐着：“初儿...初儿...”我不敢再想，加紧脚步向前走去。

　　绕过大厅，就望见那熊熊火焰在院子里燃烧，中间的高台上坐着一个魁梧的中年人。紫面虬髯，一双虎目熠熠闪光，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身边一端庄妇人，满头珠宝，雍荣华贵，正哄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下座是一些行行色色的人，有文官也有武官，正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随着一声“师卿姑娘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我身上，有惊喜，有艳慕，有鄙夷，还有令人作呕的欲望。我低着头从睫毛间打量在场的人，忽觉一刺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不觉转头看去：一狐裘锦袍的男子饶有兴味地望着我，那目光里闪着猥琐，就像一只贪婪的狐在打量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他应该就是卿儿所说的那加罗世子。我厌恶地转开眼，却对上一双温情的眼眸，是密罗。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目光温暖的人。此时他举着酒杯，望着我，眼里还有悲伤。我戴着面纱，明明知道他隔着这么远不可能看见我的表情，不过我还是微微一笑。他似有所感，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弧度，将酒一饮而尽。

　　正中座上的北院大王哈哈一笑，“素闻师卿姑娘声色绝艳，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夫生辰可以请到姑娘前来，也是一大荣幸啊。”他声如洪钟，语如泰山，虽是闲散的一句话在他口中说出却让人有种折服之感。

　　我照着卿儿教的样子赶忙还礼：“大王客气了。这是小女子的福分，在此恭祝大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献舞一曲，就当我微薄的贺礼了。”悠扬的乐曲伴着我吐出的最后一个字慢慢升起，我稳了稳心神，踩着莲步走到舞台的中央跪了下去。

　　今日我舞的这一曲，是卿儿特地为我做的，名为“蝶恋”，曲子淡然中透着坚毅，恢宏中隐着点点哀伤。尤其是高潮的部分，加入了筝的伴奏，极快的旋转和大幅度的跳跃，似乎都在宣泄着心中极大的痛苦与不甘。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我正欲起身时便听见一个爽朗的笑声，说的是契丹语，声音清越中带着威严，不似北院大王那般宏亮，可他声音一出，全场刹时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呼呼拉拉跪了一地，我随着人群跪了下去，心里升起不知是喜悦还是紧张。手心里忽然冒出了汗，悄悄抬头望向那灯火辉煌下的面容。

　　高台上，一挺拔俊美的身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上无须，修洁清濯，温润中又有着几分王者之气。挺眉鹰目，此时盈满笑意。

　　恍然如梦，依稀似曾相识，他隐在雾霭中，长身玉立，面目模糊，可我却知道他的表情是哀伤的，眉宇间挂着淡淡的怆然。可他此时是笑着的啊！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心里一惊，转开眼。他身边站着一个俊美无比的年轻人，邪美的眼正打量着我，唇边一抹精致的笑容。

　　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讨厌这种打量，我看他一眼，低下头去。

　　这时有人在后面扶了我一把，我一抬头是一位乐手，他向我使了个眼色，又退了回去。

　　我一看，所有的人都在我恍神时站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还跪在空荡荡的舞台上，犹显得鹤立鸡群。北院大王对着上座的皇帝说了句什么，皇帝遥遥向我抬了抬手，用汉语说道：“师卿姑娘请起吧。朕打扰了你的舞啦。”

　　我福了福身，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小女子不敢，陛下言重了。”

　　“那就请姑娘继续吧。”他的语气平和，丝毫没有王者之气。

　　音乐再次响起，我闭了闭眼，将那袭白衣印在脑海，烙进心底最深的地方，随着乐曲缓缓起舞。

　　金色的纱袍在火光的照映下散出梦幻般的光华，宽大的衣袖像天边盛开的晚霞。仰首，舒臂，转身，在熊熊火光中我用心起舞，像一只破茧的蝶，扑火的蛾，浴火重生的凰。

　　师傅，你有没有看见初儿的舞，你喜欢吗？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让我这么伤心？你知不知道初儿多想回到雪茗轩，初儿有多想你......

　　我不停地旋转，旋转，眼里的泪光被火照得模糊一片，吞噬着我所有的快乐与悲伤。我已经听不见曲子了，透过火光我看见了遥远的从前。

　　一个淡薄的白色身影独立风中，如瀑的墨发飞扬在风中，缠绵纠结着生生世世的依恋。每次闭上眼睛，我都可以看见他浅如夜莲的音容......

　　最后一个音符时，我最后的一个动作一气呵成，全场无音。

　　然后，雷鸣般的掌声与呼哨中，我如愿看到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盈盈福身，献上一个华丽的大礼。抬起头，我妖媚地笑着，我知道，一切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