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处》花间独酌

55、第 55 章

　　再见望江楼，已是碗盘碎扑满地，桌椅掀翻，一片狼籍。楼上不停地传来掀桌倒柜之声。我提起裙角，阔步迈上楼梯。

　　“秦姑娘小心！”身子被后面的春画一转，险险闪过扑面而来的茶杯，撞击在后方墙上摔个粉碎。

　　“臭老头，拿些什么垃圾来伺候我们？”一满身肥肉的中年男子，身穿百雀丝制的绿色长袍，上面玄色花纹随他颤抖在光线中一明一暗，如一只千年巨龟般，正把瘦弱的卢老爹推压在墙上，恶狠狠地骂着。

　　扫了一眼围站着的奴仆，不过二十几人，见此场景，却是个个拍手称好。地上依旧碎片满地，唯一完整的是张靠窗的桌子，一袭月白锦缎华袍的男子，正漠然坐在我的位置上，望着江面背对着我，对身旁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无意举杯旋转的修长手指尖泛着粉红。那颜色，是舍莫贵族拿来保护指甲的一种名贵药草所染，看来此人身份非同小可。

　　难道张寒所谓的当心，指的是他们？

　　“房黎意，多日不见，身体可好？”春画在一旁扶起椅子，我缓坐其上。罗汉过去轻轻握住依然肥硕的猪蹄，房黎意便疼得哇哇大叫地松开了手。卢老爹一瘸一瘸地走到我身后，与女儿相拥低泣。

　　“你又是哪根葱，敢直呼本大人的名字！”三年不见，之前的匆匆一见，我又是女扮男装，他当然不记得了。只是那股体臭味道，我至今难忘。

　　示意卢家父女离开后，我堆出一脸笑意：“你既不是交邦使臣，又非奉旨前来，在舍莫国上，你不过是名异乡人，若我唤你声大人，被人听到，还当是我的不对了。”

　　“天下谁人不知，舍莫已被我威腾国控制，未撤你们国号，不过是给你们脸面。”旁边一狗腿子凶神恶煞般地说道。

　　话音刚落，他立即惨叫一声捂住嘴巴，鲜血从他指缝间潺潺流出，一寻常酒杯正在他脚下打转。身后护镇院跟来的一帮人里，唐星澜正是舍莫国的人，他的双亲和妻子出门探亲之时惨死在威腾士兵手中。

　　“星澜，不可无理。”我微微侧头向后，目光扫着窗边那人，说道：“打狗也要看主人。”话语间无半点责备之意。

　　“是，秦姑娘。” 唐星澜回答得也毫无半点愧疚。

　　“把你们的镇长叫来！”房黎意气得猪脸通红，抖颤着层叠的横肉开始狂嚣叫起来：“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跟我们作对，我要一把火烧了迷花镇，我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胆房黎意，看来不教训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畜生了！”我怒拍椅把：“唐星澜，乔又明，将他抓起来丢江里喂鱼！”

　　“是，秦姑娘。”身后两人齐刷刷地拱手回答道。

　　几个狗腿想上前阻止，全被唐星澜乔又明两人三下两下解决掉，散在地上哼唧，动弹不得。其他手下见势，一副防范架子，却也不敢再上来挑衅了。

　　再转眸望向窗边，那人还是纹丝不动，逍遥喝酒看风景。

　　“你们不要过来！”房黎意惊恐地逃窜：“你们可知我是谁吗？”

　　“自然是知道！” 乔又明壮硕的身型不逊罗汉，轻松地用手将他身子提起半伸到窗外：“江里的大王八！”

　　“救命啊~~~宜王救命啊~~~~~~~~”房黎意发出阵阵杀猪般嚎叫，他的手下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房黎意，你现在叫爹叫娘都没用了。”我笑看着他涨红了脸在半空挣扎，再配上那身衣服，真是活脱脱的大王八。

　　“慢着。”悦耳声音响起，如黄莺出谷般明亮清脆。窗边之人慢慢转过身来，看那样子，不过十八，九岁，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正含笑看我：“这位姑娘，就将他放下，可好？”

　　终于忍不住了。

　　我给他们俩打了个眼色，又明知趣地继续举着不放。

　　“宜王发话了！还不将我放下！”一时得势，那头猪又不知死活地叫嚣起来。

　　“原来是宜王，秦暮雪有失远迎，实在是失敬。”我对她回以一笑，“只是暮雪不懂，这世间竟然有人会如此不懂规矩，在别人的地方也敢张牙舞爪，不教训教训，还真是以为人人好欺负了。”

　　“你是这里的镇长秦暮雪？”他忽视我刚才的话，眼珠子一转，与房黎意对了对目光。

　　“正是在下。” 难道他们是特地来寻我的？我心里起疑。

　　“刚才我的手下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态度骤然大变，高傲神态瞬间转成和蔼可亲的模样。

　　“又明，既然宜王这么说了，那就将他放下吧。”我笑望着宜王，淡淡说道。

　　房黎意一着地便立即上前拍打那奴仆，连声骂道：“叫你乱说，得罪宜王，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那人撅着肿起的嘴唇，含糊答应，张嘴间才发现他的门牙悉数被打落，顿觉快意。

　　“不知本镇有何事吸引了宜王大驾光临？”嗅着空气中浅淡的花香味道，我问道。

　　他展颜一笑：“其实，本王这次前来，是特地寻秦姑娘讨些东西的。”

　　“何物？”

　　“你们镇山头上的几棵树木。”他依旧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双目炯炯有神。

　　“镇上一草一木，皆有用途。本镇百姓依山而住，若是砍伐树木，定会引起山洪。”对上他深悠的目光，“请恕暮雪不能答应。”

　　“大胆！连你们本国朝廷的旨意也敢违抗！”猪头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勉强，”他扬起保养完美的手掌，让房黎意闭嘴，“趁着天气晴朗，去山头踏青一番，姑娘可否同意？”

　　我嘴角扯出一丝弧度：“请便，只是在下繁事缠身，不能相陪。”

　　出了望江楼，唐星澜便性急地问道：“秦姑娘，那两个家伙到底是谁？”

　　“那胖子是威腾的市官，专门负责帮威腾朝廷到处探察，寻找进贡之物。至于那宜王。。。。。。”罗汉在一旁疑惑地停住了解释，扭头看我。

　　踢着脚下的乱石子，我回答道：“她是舍莫国的静宜公主。”

　　“她是女人？！”乔又明唐星澜又是非常默契地异口同声。

　　“叶老头的掌上明珠，估计这次又是溜出来玩的。”我停下动作长叹一声：“找人飞鸽传书给叶玉涵，叫他快派人来把他女儿带回去。”

　　回到家，院子里只有刀刀无聊地趴着，几个灰脏的沙包丢在一旁，主人却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这个红雀！”我无奈地踢了踢地上的沙包，

　　罗汉俯身拣起，感叹着：“女大不中留啊，当初我做几个沙包给她，还被当宝贝似的不舍得用呢。”

　　听着他的酸劲，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罗汉，你也年纪不小了，何不自己去找一个生个女娃好好疼？”

　　他脸一红，尴尬地把玩着手里的沙包：“姑娘莫要笑话我，这样的粗汉，哪家女子会喜欢？”

　　“哎，连红雀都懂得穷追猛打，你还没动静就自己投降了。”我回过头往屋里去，还不忘调侃他一番。

　　他大步跟上：“秦姑娘，那个静宜公主要的，会不会是软袖蝶香？”

　　“应该不是，早些时候有消息传来，威腾要开始造船，这舍莫山岭众多，百年大树到处皆是，恐怕她不过是跟着房黎意到处游玩而来的。”我平静地回答道。

　　“那倒是，当初你和主人对她父皇有救命之恩，他本要送你迷花镇，却被你买下，签了什么互不干涉的条约，拒绝为朝廷献木，倒也是未尝不可。”罗汉似回忆起什么娶事，难得嘴角挂笑：“话说回来，他女儿跟他还真是像，都爱私服出游。”

　　“在乱世安家，自然是还要靠有人撑着，叶老头签约后从不来骚乱迷花镇，也算言而有信。”我轻蹙眉头：“静宜公主最多胡闹一番，我只是担心那个房黎意会暗地里搞什么花样，去找个轻功好的跟上他，不要让他捣乱了我们的染料。”

　　一番吩咐后，罗汉退去办事。我心里却是难以平静。威腾国的狼子野心真是越来越大了，九国之中，惟有下易国是与莲华大陆隔海相望，海运极其发达，不过毕竟是受自然影响，与其他八国联系甚少，多半是自给自足。不知道威腾这次大肆造船的目的是在哪？与世无争的下易，还是水运四通的容绘？之前威腾和岚虞，便是败在容绘河流众多的地理环境上，面对榷城的滔天护城河，束手无策，从而让立若有机会反扑。威腾收服弩岭已经多年，几年前又让舍莫做了其附属国；盟国岚虞灭掉励甍，拓开疆土，却依然被日益强大的威腾掌控，骑虎难下，事事牵制；容绘本就国库空虚，连年西部边疆战争早就令国家疲惫不堪。倘若威腾此番目的在容绘，对整个莲华的百姓来说，恐怕又是一场大灾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