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流》孔子的常青树

5、人不见，草连空（一）

　　幸福的日子总是流逝得特别快，小半年下来，如流原本清瘦的身子稍见丰婀，粉嫩的小脸上更添了妩媚。在她十一年的生命里，从未过得如此舒心，只要一想起秦麟，便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大年三十，她一大清早就被屋外的鞭炮声吵醒，却赖在被子里不想起来。屋外的阳光自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洒了层淡淡的金，为这隆冬添了分暖意。

　　正享受这片刻的悠闲，门外有人轻叩了三下门：“如姑娘，我是冬儿，是公子派来伺候您的。”

　　如流没吱声，起身下床，随意批上件外衣，一头青丝柔软地散落下来，虽未梳洗，倒别有一番清雅的风韵。她习惯自己打理一切，一直不肯让人服侍，秦麟虽多次提起，她也没应承。

　　“公子对流儿真实贴心到了极点，我这个做妈妈的，也好生羡慕呢。”门外响起柳娘的声音。

　　“是柳娘吗？快请进。”如流坐在梳妆台前，语声淡淡，并不打算起身去开门。

　　“呵呵，公子这新年的礼倒是送得别致，人我带到了，楼里还要我招呼，不打扰流儿了。”柳娘觉察出如流的疏远，倒也不强求，径自下了楼。

　　那冬儿候在屋外，不再发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如流稍稍装扮整齐，推开了门。

　　眼前跪着的是个白净女子，看样子比如流大上个五、六岁，许是在屋外久了，鼻子已冻得有些发红。

　　如流示意她进屋，留意到她僵迟的步子，知是腿跪得麻了，便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坐下。心想若不是麟哥哥，自己又能比这丫环好上多少？人各有各的可怜，自己实不该为难她。

　　“冬儿姐姐芳龄几许？不知麟哥哥为何要牢烦姐姐来照顾如流呢？”如流为她倒上一杯热茶，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拿她当下人的意思。

　　冬儿听到“麟哥哥”三字时，不由抬头望了言如流，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冬儿自幼跟随七殿……公子，是公子的贴身侍女。公子打小不爱言语，对旁人更难得上心，唯独对姑娘你时时惦记。公子他自有万般难处，也还是不惜千金为姑娘守得一片安宁之地。今日得见姑娘，也只有您这样天仙般的玉人才配得起我家公子，从此冬儿的命就是姑娘的，恳求姑娘留下冬儿，也好让公子放心，全力去做他想做的事。”语音刚落，又跪倒在地。

　　如流见她适才言语之间，对秦麟的衷心和维护已是一览无遗，又是直言的性子，心下顿时有了几分好感：“姐姐请起，今日天气明朗，如流想去街上走走，姐姐若不嫌弃，就一同去吧。”

　　冬儿一喜：“多谢如姑娘，不，是小姐！”待要起身，却是双腿一麻，直直地倒向如流，她心中一急，闭上眼不敢再看。忽闻一阵幽香，身子被人扶住，再睁开眼，如流柔和的笑脸横在面前，与方才初见时的冷然天差地别。

　　过了今夕，又是他年。这大年三十的街上，自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百姓们辛苦一年，才盼得这个团团圆圆，同桌欢庆的日子，不论男女老少，一张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流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位少妇所吸引。那少妇挺着肚子，看样子怀胎六月有余，身后跟着两名丫环两个随从护卫，一看就知是官府家的贵妇。正当她兴致勃勃地观望着街边景致时，一个乞儿忽地冒了出来，扯着她的裙角乞讨。少妇身后的一名随从箭步上前，一脚把乞儿撂倒在地，她的笑颜不变，竟面不改色地从乞儿身上踏过去。四周的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人去看倒在地上的乞儿，过年的气氛还是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如流微一皱眉，迎上前去，和那少妇擦肩而过。身后的冬儿“啊”地叫了声，如流回头看她一眼，她的脸色刷白，而那少妇回过头来，看向如流的目光说不出的怨毒，只一瞬，便带着下人快步离去。

　　如流走到乞儿身边，给了他一些碎银子，这是个约莫七岁大的男孩，脸上粘着泥泞，看不清面貌，身上发着股酸臭，领了银子也不道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如流也不介意，带着冬儿走进街对面的状元楼，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些糕点，叫了壶茶，便坐着歇息。

　　半宿，见冬儿神色未定，一言不发，不由轻笑：“逛了半天，怕也饿了。姐姐吃些点心吧。”

　　“小姐……”冬儿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启口。

　　“既有难处，便不用说了。”如流递地给她一块海棠糕，“姐姐今后在我身边，不想说、不能说的话，如流决不会多问半句，不过姐姐说出口的定是真话才行。”

　　如流虽知冬儿的反常与那少妇有关，却并不想多问。此生得遇秦麟，已是万幸，她只愿沉溺在他的保护与宠爱中，并不想给自己徒增烦恼。人，总是知道得越多，烦心得越多。

　　回到莺晴楼，已近黄昏。如流在厨房忙活了整整三个时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冬儿几次想忙帮都被拦住。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近夜半子时，屋外鞭炮声络绎不断，煞是热闹。

　　如流坐定在桌前，一双眼始终望着紧闭的门。

　　“小姐……今夜公子怕是不能过来了。”冬儿看着淡定入座的如流，心下有些不忍，终还是说出了口。

　　“他会来。”如流似胸有成竹。

　　冬儿的嘴几次微张，却还是没有说话，待深吸了一口，鼓足勇气问道：“冬儿陪伴小姐虽只半日，已知小姐对公子情深，只是，恕冬儿冒昧，小姐又对公子的事知道多少？”

　　如流将目光投向这个一心为主的冬儿，烛光下，她明亮的眼中，流光闪动，盈满了柔情，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为之心动：“我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他不提，我也从不问，可我敢说，这天地之间，我是知他最深的人。非知事，而知心。”

　　冬儿一时无言，半宿才说：“小姐必然已知公子身份。虽贵为堂堂七殿下，在外人看来无限风光，却是自小在宫中受尽委屈。生母怡贵人早逝，皇上也不疼爱殿下，平时受哥哥们欺负也就算了，暗地里连宫女太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分了府，晋了职，经过多年努力总算让皇上对他稍稍上了心，现在却……”冬儿说着又跪了下来,“恕冬儿直言，以他此时的处境，如此对小姐已是十分冒险，如若皇都之内有人得知殿下就是包养小姐的神秘公子，他必定声誉尽毁，到时龙颜大怒，只怕他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如流赶忙抚起冬儿，她没有想到，秦麟为她筑起了一片安乐之地，却陷自己于险境。

　　“姐姐今后有话但说无妨，切莫再跪了！如流今日才知，麟哥哥待我至此……”

　　冬儿叹息一声，又道：“今夜皇上办家宴，公子无论如何是不能来了，小姐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如流点点头，虽感失望，却更感动。

　　“既辛苦备了饭菜，不如姐姐和我一同守岁吧！”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身影便从窗户跳了进来。正是秦麟。他的身上有些酒气，想来定是喝了不少，一路急赶，饶是轻功再好，也有些微喘。

　　冬儿看清来人连忙要下跪，却被他拦下。

　　他一步跨到如流面前，自怀中掏出一只白玉镯子，拉过她的手，套进了她的手腕。如流只觉手上一凉，随后胸前一紧，整个人被他紧紧拥在怀中。

　　冬儿忙垂首退出屋子，在屋外守着。

　　“父皇赏的，长这么大，父皇第一次赏我！流，今生，我已认定你是我心爱的女子。”他在她耳边轻道，道不尽的温柔：“原是不能过来，却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守岁，我马上就得走，流，你十二了，如果顺利，明年此时，等我娶你！”

　　如流无言，她的手环着他的腰，贪恋他身上的檀木香。

　　秦麟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在她额上轻轻一啄，转身离去。冬儿似在屋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只听秦麟道了声“无妨”，便走了。

　　冬儿进了屋，见如流摸着手上的镯子发呆，轻咳一声：“让冬儿伺候小姐就寝吧。”

　　如流温顺地点点头，任由她为自己更衣。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刚才的失神，都没来得及道别。

　　忽然外边有阵喧闹，才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门便被人推开。

　　如流此刻只剩贴身衣物，慌忙中躲进被子，只见来人正是白天在街上看到的那名少妇。她身后跟着一名男子，柳娘想拦也拦不住。

　　“夫人您有话好好说，我女儿年少不更事，您……”柳娘陪着笑，话未说完，就生生被打断。

　　“这里是三千两银票，把这个贱人的卖身契给我。”少妇挺着肚子昂着头，一脸鄙弃。

　　柳娘的笑已有几分僵了：“这，有位贵人曾出价五万两黄金，柳娘也不曾答应，夫人，如流与别的姑娘不同，她与我也算情同母女……”

　　只见剑光一闪，少妇身后的冷面男子已用剑抵着柳娘的脖子。

　　“他倒是大方，一半的身家就为了赎个小贱人！”那少妇冷笑一声，又道,“我数到三，你不给，就再也不用给了。”

　　柳娘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立马交出了如流的卖身契，逃似地退了出去，临走还带上了门。

　　如流心底冷笑，她与柳娘又有何情分，柳娘虽不知她心底的恨，却也绝不会顾念什么情分。

　　少妇丢了个眼神给那冷面男子，他一把拉起如流，重重地把她甩到地上。

　　如流只穿着贴身衣物，又羞又冷，小小的身子在地上颤着。她硬是抬起头，直视少妇含恨的目光。

　　“夫人！”冬儿忽地跪在她脚边，“求夫人放过如流小姐！”

　　如流听到那一声“夫人”，只觉一时间天旋地转，寒意直达心底。

　　麟哥哥，他竟已成家了吗？他说要娶我？难道要我做小？是了，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竟还妄想做堂堂七殿下的正室吗？难怪他说“我已认定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是女子，不是妻子，此生我只能做他的妾，呵呵，也许连做妾都是奢望。

　　只听“啪”地一声，冬儿的脸上已印上红红的掌印。

　　“把这两个贱人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