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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乾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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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为太过尴尬而选择性遗忘,还是因为这之后一年半发生的事情冲淡了他对这段无所事事的日子的记忆。总之,翦逐只隐约记得,那之后半个月自己天天给脑伤患者讲阵法原理,再之后他又在擂台上看到了张适,还颇费了些功夫才获胜。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张适是张家小辈中最有天赋,心性最佳的人,而非那个有脑伤的张药苫。张家长老认为参加低龄段的比试就是在浪费自家金玉的时间,便报了中龄段。而事实上也如此,张适最终在中龄段拿到了探花之位,还把榜眼的谢景晓打得半年没敢在美女面前脱衣服。
厉害啊,天才啊。
但翦逐完全没想这些,当时就只觉得无法再直视这个小他四岁的小鬼头了。
就算是把过去并不重要的东西都忘得七七八八的翦逐,再次看到已经成年了的张隽之时,还是会想起那曾被尴尬支配的时光。
陶专佥见翦逐竟还在那里胆大包天地站着发愣,忙摁了他的头一下。翦逐这才反应过来,行了个礼道:
“小的朱简,见过这位道长。”
那可是真的见过啊。
大概是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翦逐感受到张适向他这边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竟还了个礼,道:
“在下张适,有劳两位带路了。”
翦逐有些僵硬地侧了侧身。
向府正副两位总管拉着的马车自然就是给张适的,回程路上,陶专佥向翦逐不断投去不信任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车帘,又回头问道:
“你行不行啊,一见修仙的就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侯爷可是指派你去服侍人家的,到时候弄得人不舒服了,你可没命去道歉。”
翦逐看了看他,心道你想接我的活就直说,我可是巴不得有人能跟我换,刚想开口,又想到张家静坐时可是合眼而听六路的,这点窃窃私语哪里逃得了张适的耳朵,便扭过头,衔了根麦秸杆,一言不发。
陶专佥见翦逐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以为是翦逐没听懂他的暗示,又急切地开口道:“我说你啊朱简,还没听明白吗,里面那个道长可不是一般的客人,你这二十五、六的年纪,多少做事会有些纰漏,不如和我换换,省得到时候挨罚不说,搞不好还得丢了饭碗!”
谢谢,我是知道你有多希望我丢了饭碗了。
私下换工被发现了便已是犯律的时,而且若陶专佥做了什么惹人不高兴的事,还得由翦逐来担责任,真当他傻的不成。
陶专佥:“时不我待,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陶专佥:“想想啊,修仙的可未必有什么好脾气。”
陶专佥:“接贵客的机会年年都有,犯不着就侍奉这个一点错都出不得的。”
陶专佥:“你想——”
“行行行,我就瞧上他了,你闭嘴行不行!”
翦逐正在仔细评估那小鬼的危险性的,毕竟是认识的,多少也有可能发现他的身份。他想问题时不怕周围吵,却也觉得那陶专佥就在他耳边胡说八道实在是聒噪,便随口顶了一句回去,连头也没抬,继续咬着麦秸杆思考。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是什么,也就没有看到陶专佥此时见鬼了的表情。
仔细想想,除了那次仙法赛以外,翦逐也就在机缘巧合下见过张适三、四次,而且因为脸上到底过不去,他次次都是变着法子能躲就躲。当时他也静下心来想过,第一次见面时张适有几次开口,可能就是想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却都被他打断了。那之后就再没提起过,想来就是不想让他这个前辈感到太过尴尬。
翦逐心知这个误会错在自己,越发没脸见张家小辈,仙法赛之后更是没有再叫人出来观星。但那孩子也的确乖巧,从张家人一如既往的态度中便知,张适没有跟家里人说这个让翦逐视作人生污点的事。
而现在,那个小鬼就坐在自己驾驶的马车里,接下来几天还得寸步不离地伺候着,翦逐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在那个时候,对张适的误会确实被他视作人生污点。
但一年半之后,这件事,便再无法动摇他分毫。
现在翦逐所担心的,也不是什么尴不尴尬的事情,只是考虑自己被识破的可能性。现在仔细算来,就他和张适的那点交情,除非他冲着张适大叫自己是厌火血煞,然后再重现一下当时在厌火用的那个歼灭上千个修士的阵法,张适是万万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的。
松了一口气,他到底是被过往给追上了。不过见到一个张适就这般担惊受怕,本就毫无道理,只不过对于他来说,张适就像是一个过去的片段,当他再现于眼前时,过往便如影随形。
而那些记忆,尖锐得带来一阵刺痛,就像枯枝尖端的触碰。
“陶专佥你拿根树枝戳我是什么意思!”
再认真地思索也不至于被人戳了还不知道,翦逐一转头,就撞上了陶专佥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欸,我说,你真的对里面那个有意思”
“你不说瞧上他了吗?”
因为当时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翦逐一点也没有明白陶专佥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有这种兴趣 . . . . . . ”
将翦逐的一声不吭当作了默认,陶专佥不再看翦逐一脸的懵懂,若有所思地转过了头去。
什么兴趣?
“不过,你可别真对里面的那位出手了,别说侯爷饶不了你,要是他真的一时气不过,随手施个仙法你就没命了。唉,我以前总觉得你看起来就像个会动会说话的空壳似的,很是让我不舒服,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个性情中人,见着喜欢的就是再惊世骇俗也能直说出来,就是太惊世骇俗了点. . . . . .罢了,我能帮一点是一点吧,这位我想服侍无非也就是想讨点赏,但既然你都这样了,我也不好真跟你抢,接下来这几天就你呆在他身边吧。叫他喜欢上你是不可能的了,多少让他对你有点好感也好。”陶专佥边感叹地摇摇头边说:“你总是那般老成懒散的模样,终究还是折在这上面了。”
翦逐自认十分擅长从别人的言语中看出端倪,并加以推断。但是陶总管究竟在说什么他当真是不知道啊。
总的来说。
好像翦逐收获了陶总管的友谊?
陶专佥的表情在翦逐眼里太过诡异,翦逐都没法看了。
驾马的两人,一个自以为参透天机,一个云里雾里,气氛十分微妙。
而车里的道长,不知什么时候掀起了车帘的一角,沉默地盯着翦逐。
翦逐想的不错,张适方才的确在静坐,也的确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而当他往外看时,便看到了正咬着麦秸杆,眼神飘忽的翦逐。
马车到了侯府时,向原旐果然已经在府前恭候。在一旁的还有世子向久、二公子向碧思以及二小姐向阑冥。
翦逐心下鄙夷。
按规矩,侯府的正门一般非王室子弟不可进,此时却大张旗鼓地接待一介江湖人。向侯爷的面子倒是给足了的,又或者是修仙的就是那么不讲道理。比如,一般女眷如何能上正门男客,向阑冥的态度却是自然得很。你看大小姐多乖,她就在偏厅好好地待着。
陶专佥和翦逐先后下马。陶专佥习惯性地伸手去扶后座的客人下车,手刚伸过去,客人却已经翻身跃下车辕。那下车的仪态竟比两个从马背上下来的人还要潇洒的多。手已经伸出去了,僵在那里顿时有些尴尬。也是,人家一修仙的,哪里还要人来扶着下车。正不知该如何收回那只多事的右手,却见张适看了看他,然后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和他握了握手。
. . . . . .
陶专佥内心有点乱。
这位修士,究竟是平易近人得很,还是脑子里缺根筋啊?
短暂的握了一下后,张适迅速地收了回来,又转向翦逐,朝他伸出了左手。
翦逐盯着那只手。嗯,挺好看的,指骨分明,皮肤白皙,握剑的关节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不过,这是要握手吗?
当年的小张确实是个好孩子,但他怎么记得那个孩子对人总是多少有些冷淡的呢?
翦逐抬头看向张适的眼睛,似乎很是坚定。
于是他也伸出了左手。
在交握的瞬间,张适的眼中闪过了一瞬间的疑惑,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和难以控制的面部肌肉将这一瞬间的情绪隐藏地很好。
遗憾的是,观察着他的是翦逐。他确认在那一瞬张适的眼神不太对劲,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本能地想从张适的神色之中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张适不甘示弱般地盯着翦逐的眼睛。
众人没有注意他们的眼睛在看什么,只是盯着两人迟迟没放开的手。
最终,是翦逐先垂下了眼睑,他发现张适握着他的手的力太大,弄得他虎口生疼,便往后抽了抽手。
谁知张适竟还没收力,愣是没让他抽出来。
“琨端子?”
翦逐的声音似乎突然将他唤醒一般,张适终于放了手,将手一背,退后了一步。
没有人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到底是向阑冥不懂气氛无所顾虑,她直接走上前,朗声道:
“这位可是琨端子?”
张适转过身来,看了看侯府二小姐,点了点头。
“话不多说,本府上有一位——”
“阑冥!”
只听向原旐大喝一声:
“胡闹!张道长一路奔波,这刚到向府,本侯自然是要为张道长接风洗尘,那些事怎可现在便劳烦道长?还不快下去!”
这把向原旐吓得啊!好不容易请来的人,自家女儿就这么不分场合地开口。自己怎么说都是用最近的几桩命案吧人给请来的,肯定是得先说这件事——就算是随便过过也好,自然是这之后才能详谈关于世子的修仙之路的问题啊。
真是操碎了心,这些个孩子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张适对此没有说什么,向原旐向翦逐使了个眼色,翦逐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张适往别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