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有扶桑》榕城纪事

37、早知绊人心

　　她沉默了良久，药炉子在火中噔噔噔地冒着烟，模糊了眉目，“你伤还未好，早些去休息吧。”
　　他看到她眉目之间的疲惫，叹口气，“吾会尽力护汝周全的。”
　　“我再问道长一次，可愿助我。”
　　他已转了身向门外走去，闻此停下脚步：“袖手旁观可算相助？”他亦有他不得不坚守的，他为君之臣子的义，李世民是一个难得的君主，尽管他手中沾染满他兄长的鲜血，可于家于国，他都尽力尽心。旁人自然不知，可与李世民私交甚厚的他却知道，为了洗刷干净他弑兄夺位的污名，这位九五至尊没有几日能得安眠。
　　“多谢道长。”扶桑说完，目送他渐渐走远。他愿明哲保身……她便……她便放心了。她自然是不愿意把他一局外之人牵扯进来，就算他权倾朝野，有窥世之能。可他就该是这朝野中出淤泥的荷，就该是黑白分明遨游天际的鹤，就该，与她这罪臣之女，再无牵连。
　　她如今虽没了折露清斋，却还有醉月阁，而且风尘女子的身份扑朔迷离更是正常。湘君而之名应该可以引来不少鱼儿。既然对方焚毁折露清斋，必然是有所图，他们……希望毁掉一些东西。
　　而追杀他们的人，与焚毁折露清斋的人，大概是相同之人。或许是时候，去造访一下她的姐夫刘应道了。
　　雅青守着常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是去年开春，他不知送笔墨时偷偷溜进了哪家王府，顺来一枝正开的蜡梅花，芳香扑鼻。他远远地就朝她跑着过来，快到跟前反而慢下了脚步，她就继续绣着花，装作没看见他。他小心翼翼地凑近，然后插了一小枝在她发上，她气急站起来想拍他一下，却被塞了一怀蜡梅。他笑得狡黠又带着憨意：“送你。”
　　她闻着花香，面上一热：“没大没小。”
　　他却已经跑远了，身影被柳新抽的飞絮遮得模模糊糊。
　　撑着脑袋的手滑下去，她猛然惊醒，对上一双满含柔情的眸子。
　　“常林。”她愣愣地似乎难以置信。
　　“在这呢，雅青姐。”他笑着，还是个孩子模样，眉宇里却已经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常林。”
　　“我在这。”
　　她失声抱着他痛哭，为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也为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提心吊胆。
　　“以后不准自作主张！”她边哭便锤了他一拳吧，却比往日的力道轻了不知多少。
　　“是。”他有些慌乱地抱着她。
　　“以后不准再受伤。”她的命令来得毫无道理，却让这少年欢喜得失了方寸，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想问很久了，雅青姐你到底是把我当弟弟还是……”
　　她闻此又羞又气：“谁稀罕你这便宜弟弟!”
　　“那……”他眨眨眼，“便宜夫婿可好？”
　　送药的扶桑在窗外听了一会，弯了弯嘴角，看常林这样子大概是无大碍了，便没去打搅。
　　她是何其的羡慕，这般简单的欢喜。
　　而她只是个命不久矣的无情之人。
　　昨日大夫来为他们两人诊断，却硬要为她诊脉。
　　“夫人，你这病，若稍有不慎可是比那两位要严重得多。”
　　她其实这两日一直偶有咔血，却怕雅青担心不曾提起。
　　“将会如何？”
　　“若一直如此，怕是，难以熬过而立之年。”
　　“可以延寿之法？”她怕……时间不足以她报父仇。
　　“老夫才疏学浅，怕是无能医治，老夫听闻此次西行归来的玄奘法师有解救众生之灵药，若夫人有门路或可相求。”
　　“多谢指点。”她道谢，心中却并不信这坊间传闻，玄奘法师带回来的自是普度众生的上乘佛法，可渡万人，却渡不了她。
　　尘世苦海，迷津万丈，并无舟子，除却自渡，别无他法。
　　而她已然隐隐可以猜得到究竟是何人，迫不及待地期待她，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是一招险棋，她要在此之前，斩断一切羁绊。她要逼迫自己回到以前因一无所有而无所畏惧的时候。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屋中的灯光，叹了口气，走回自己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