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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云山共半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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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往山下跑去,来时路因此越发地险峻,身后仍然不时有箭追来,似乎那箭是长了眼睛的,专门朝着他们两人,步步紧逼。到底是何人,竟追到此处,又是为何要下杀手?
她一时失神,滑了一脚,整个人朝悬崖坠下去,所幸李淳风抓住了她的手。让她不至于真的掉下去。她不敢朝下看,看一眼就会眩晕得天旋地转,她亦不敢朝上看,不敢看那个人。
李淳风用尽力气一点点把她拉上来,可就在那时,最后那一只箭堪堪射进他的肩膀,几乎要刺穿,手一刹那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入骨的疼痛。他咬着牙,可以感觉到伤口的地方涌出温热的血,裂口不断扩大。
“放手吧。”她感觉到了鲜血,通过他的手腕,流进她的衣袖,蜿蜒在她的手臂上,像一条小蛇,冲着心脏的地方溜过去,似乎想在心上噬开一个小口。
“不放。”他用另一只手臂撑在地上借力,苍着脸色,蹙着剑眉,那样子像极了冥顽不灵的少年人。他曾经就是因放开了这只手,而后悔了整整十三年。把她拉上来,或者一起坠下去。
她想挣脱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血已然浸湿了半袖内衫。
“手会废的。”她抬目看向他。
“无妨。”他竟还有余力笑,脖子上的玉坠从衣中溜出来,悬在风中摇晃。那是她十二岁那年送与他的,自然不是什么上好的玉石,不过是她偶然在后山寻得的一块小玉,托长安城的一位小匠打造成一块玉坠。她一直以为他不曾佩戴过,却不曾想原是因他一直佩戴在里面,才不曾见得。那块不起眼的玉石,竟陪伴了他这么多年。
恍惚间,她被拉了上来,立即又被牵着跑了好长一路,跑到方才的密林中,他才放慢了步伐,月白色的衣衫上绽开一朵深红色的花,绚丽地若深秋晚霞。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似乎打翻了墨砚。整个林中的雾气弥漫地让人连呼吸都觉得透凉。
玉山将倾,她堪堪扶住他,才惊觉他已然面无血色。
“师父!”她喊道,这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喊出这两个字,却依旧熟稔地仿佛那些道观里修道打坐的时光不曾远去。
她环顾四周,并不像有什么可避风寒的洞穴,就算有,她也无法把他移过去。顾不得满地的腐叶泥泞,她把李淳风扶坐于一棵大树上,他背脊上的箭因方才情急,亦不曾取出。
深得已然看不见一丝箭簇。她曾听闻有种箭,进去倒不是最要人命的,而是拔的时候,箭簇上有勾爪般的倒刺,不把一整片皮肉都掀掉不甘休,而且倒刺上往往还有剧毒。战场上若中了此箭,便只有一个法子。折了箭尾,把箭直接刺穿皮肉,顺着拔出箭来。她祈愿这箭只是普通的箭,却于昏暗中,摸到了箭上的一轮小环,这便是那种箭的标志或说是机关所在。
她叹了口气。可那样等于要再伤他半寸。可若不如此,拔出剑的代价太大。她用包裹中的火石生了火,便亮堂了一些,所幸还有一些水剩余,可以清洗伤口。
她略有犹疑,却还是先褪去了他肩膀处的衣裳,因害怕一招不慎伤了他的心脉。背上那伤口的比她预计的裂开得还要严重许多,而且她竟发现,他心口处亦本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已经愈合很久了,可那伤痕,却仍然是触目惊心,可以想的当初下手之人是何等的心狠,正开在心口,似乎是要把里面跳动的心挖出来。
她不曾知道他竟曾受过这么重的伤,而能伤他至此的人,究竟是何人?他身居高位,为人中正,与世无争,既无仇家,又无软肋。今日若不是她,他又何至于狼狈若此。
她先小心地折了箭的尾羽,却还是弄痛了他。他鼻子里发出小声的哼哼,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委屈,失了方才临危不惧的淡然稳重。人总是在最脆弱的时候,卸下一切伪装,此刻他不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窥尽天机,通览人事的监天司,不过是一个重伤之人。她怕他咬到舌筋,微微弄开他口,把手腕放进他口中。她知道他接下来会很疼,她不能代其受之,那么共其受之也好。
她把手抵在箭杆上,用力往前抵的那一刻,在他耳边道:“师父。”
他咬着她的手,闷哼一声,似乎醒了,又因剧烈的疼痛昏厥过去。她取出那箭,收回手,把那紫红近乎要见血的咬痕掩入袖中。
用清水清洗好了伤口,为他上了药,又撕了一件衣裳帮他绑好了伤口,让他平躺着,看到他眉间川渐渐平息,她才松了一口气。
夜色已然很深了,她往火堆中填了些周遭的木枝,因枝干上有湿气,烧起来荜拨作响,时不时溅出一二点火星。
她今日登山就已然精疲力竭,又因他的伤势忙碌了大半夜,此刻睡意上来,完全支撑不住,就要睡去,恍惚间却看到一双,荧绿色的眸子,就在火堆后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似神、若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