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有扶桑》榕城纪事

30、此生无亏欠

　　第二日天色阴阴，将雨未雨。远处青山郁郁，烟云腾饶。
　　“上车吧。”李淳风换了平日里的道袍，着一身月白的圆领窄袖袍衫，银发以乌金发带高束，越发显得发色若雪。
　　扶桑上了车，车厢不算小，有两排座，两人各坐在离对方最远的角落里，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李淳风开口问道：“那日乱葬岗上，可是汝？”
　　她自然知晓他既问便是有九成把握，事到如今无所谓隐瞒：“是。”
　　“汝是……”他想问她是如何逃过，却又怕她不愿多言。毕竟他亦是当年的罪魁祸首之一。
　　“道长既不愿与我提当年事，便不要再问了。”她转过头不看他，他每句话的起承转合、将言未言，他眉目里的犹豫迟疑，偏偏她都懂得。
　　“汝的病，可好些？”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她挑眉，问道。
　　他知他若不言当年之事，她必将一直如此。他如何拗得过她
　　“吾那日，正赶在回长安的路上，并不知汝当时之处境。”他长叹，“可皇上以为汝是大唐之祸，确实是为师之过。”
　　“此话怎讲？”
　　他无可奈何，终于还是对她说了当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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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戈不离身，两目在长空。”她若有所思，“道长所指，可是武氏？”
　　他亦不惊讶，窥天机之能非他一人独有，濯雪天赋甚至本高于他。他只能算出朝代更迭之大事，而濯雪除却大事，还可算人事，若她是男子，又未生在皇家，从师他门下，这监天司之职定非她莫属。
　　“汝见过其人？”他问道。
　　“不曾，只于卦象得览此人。皇上可是乱断得一手好句，止戈乃弋，羽若目长空。”她笑了，真的是觉得可笑。她就因这样一句话，断送了性命，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命若蝼蚁，如何能不恨。
　　“是为师语焉不详，才让皇上……如此误会。”他自责，暗暗皱眉。
　　“就算不是道长此言，他亦不会放过濯雪。”她笑了，帝王之心若不似虎豹，何来帝王之位？精通卦象道学、可窥天机的前太子长女，既无法为他所用，便只能有一个结局。
　　“这是她的命，道长毋须自责。”她似乎是释然了，笑得不再若之前那般虚情假意、阴郁漠然，倒是显露出几番云淡风轻。
　　“有时吾觉得汝定是濯雪，可有时吾又觉得，汝与濯雪，除却容貌并无相似。汝，到底是谁？”
　　“我……？”她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地狱里被召唤回来的恶鬼一只罢了，道长无需挂心。濯雪那般好，我定然不会是她。”
　　“若汝非濯雪，复仇又是为何？”
　　“为……故人，”她放下车帘，转过头笑道：“为她。”
　　“为何要为她？”他亦穷追不舍地问道。
　　“因此生无法爱她所爱，便只得恨她所恨。”她打得一手好太极，似乎回答了，闻者却依旧满眼迷雾。
　　“为何无法？”他像是隐隐知晓了什么。他为她重唤三魂七魄之时，他体力不支，事将成的最后一刻昏厥过去，等他醒来，已然过去了七日。因此他也不确定，三魂七魄可否唤齐。
　　她察觉他神色有异，开口笃定道：“当日保濯雪魂魄不散之人，定是道长罢。”她浅笑着，眉目里难得泛着脉脉柔波，让人移不开目光。她于市井传闻中知晓，她的棺木上被贴满符咒，一道道都催得她魂飞魄散，可她当日于冥府前，黄衣老人如此轻易地就收回了她除却幽精的所有魂魄。若非有贵人暗中相助，何来如此容易。
　　他方才并未与她提起，他当年所为之事。只因他觉得他所为之事，难弥补他过错的万分之一。却未料得被她轻易猜中。他不言不语，不置可否。
　　“湘君代濯雪，谢过道长了。”若当年不是袁天罡说，她死亦是李淳风心愿，她断然不会那般心如死灰地从容赴死。她定会费劲千方百计熬到他回长安那一日，师父既有通天之能，定能为她化解此劫。
　　可，这世上，何来如果。
　　万事有因，方有果。
　　她因逆天命而为，妄图改秦王得皇位之命途，才落得如此下场。
　　若李淳风当时真的赶到了，说不定亦要被她牵连降罪。远不若以她的死，将错就错，换得他官运亨通、一世顺遂。算是报答他多年养育教导之恩。
　　此生，便两无亏欠。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呀~最近的戏份主要是男主女主，但是后面还会陆续有各路人马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