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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来者犹可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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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折露清斋。
早春清晨的雾格外重,她昨夜睡得并不好,往往复复好几个梦境不得安宁。于是一早就起身走到阁楼的临渊台。
这阁楼的建址正巧在一处清溪旁,登上顶楼背面可远观到一方瀑布倾泻若白发三千。她那时便命人又修了一方延伸出去的一方圆台,可以离瀑布更近,而圆台中央有一处方孔,平日里不设茶具便可直接望见下方的清溪波澜,阁楼的高度加上溪水旁的峭壁,畏高者往往头晕目眩。
俄而,青衣女子云鬓香影轻摇,缓步前来在临渊台摆上檀木茶几,放上越窑青釉盏,旁侧摆上正旺的炉火:“夫人,今日想喝什么?”
“普洱便可。”她看着远处的瀑布,今日的水势又比昨日盛了些,四周的草木色泽均比常日深郁,水渍未干。果然昨夜雨落了半宿,才吵得她难以深眠:“雅青,今日可有客人要来?”
折露清斋是一家专营笔墨纸砚的店铺,短短两年就从刚开张时的门可罗雀,成了今日长安城最气派的一家笔铺,每隔几日伙计都要招呼几个宫里的公公丫鬟,都是为皇宫贵族置办笔墨的。
雅青摆着茶具。想了想:“申时有位客人要来拜访。”
她点头:“你下去吧。”
雅青知晓她好独处的脾气,点头离去。
四下无人唯一闻水声清越时,她才终于叹了口气。然后执起茶具,按照师父曾经教的步骤,一丝不苟地开始炙茶,贮茶,碾茶,罗茶,择水。烹水煎茶时最为繁复:一沸调盐叶,二沸时出一瓢水、环激汤心、量茶末投于汤心,待汤沸如奔涛,育华。最后分茶至各茶碗,终使得沫饽均分,茶香溢满。
她未曾醉心于茶道,年少时学得认真如斯,不过是醉心于水雾中那双如画眉眼,逞强好胜地想让师父对她刮目相看。
而如今,她想嘲讽地笑自己,却牵扯不动嘴角,默默然地饮尽茶汤。如今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她耳畔回响起那日老者所言的三魂唯缺幽精。因此才感觉不到,自己是真实地活着吧。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
昨夜的梦境里她还恍惚记得一些,那是她第一次入道观,秋天的银杏一树树金黄,她在道馆门口抱住那尊大铁牛硬生生地不愿进去,也不哭不闹,只是笃定地抱着铁牛的左前腿,一副视死如归、宁死不屈样子。旁边的奴婢们没了法子,派人请了他,也就是她后来的师父过来。
那时她不过十岁,自小一直觉得道士都是一头白发长胡须,和墙上贴的道祖一个模样。然而那人一身白袍不过是寻常的打扮却在他身上越发显得墨发如瀑气质出尘,一双凤目凌厉又不失温和,薄唇微弯启声道:“徒儿,汝可是要拜这青牛为师?”
她自诩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无数,可这般的她倒是第一次见,便看得失了神。回过神来她已经被牵进了道馆,换了深蓝的道服,规规矩矩地在拜道祖了。
“拜过祖师爷,以后就要叫吾师父了。”秋日薄暮碎金,他笔直的背脊被染上温暖的金色。
十岁的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脆生生地喊道:“师父。”
“傻头傻脑。”他觉得有些无奈,像是捡了个烫手的山芋,微皱着剑眉,看着这个愣愣的小姑娘,“以后汝还要假扮少年郎,可机灵点。”道观里速来有规定男生女生要分开教导修炼。可他想到这孩子沦落到这番地步,自己卜的卦也有责任,于是这师父的位置实在是推脱不掉,便承了下来。
她还零星记得几个画面,但却不愿意再回想。那时如此轻易的欢喜,更衬得她今日的无喜无悲,若寒冰刺骨。
茶未饮已凉,炉火燃罢只剩火光零星,清冷的水汽侵袭,她拂袖起身,走回阁内。更衣梳妆。
一袭殷红华衣,盘起乌黑的长发,画蛾眉,染朱唇,点翠钿,盛装之下仍然是一派冷清。她犹豫了一下,仍旧是执笔,若判官判生死簿,在自己如画的容颜上,右眼角向下,细细描绘了一道可怖的疤痕。
野史曾记:折露清斋之阁主扶桑夫人,好红妆,或称容色倾城,或称貌若无盐,善卦多谋,有过目不忘之能,盛时乌衣子弟竞相拜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