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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者不可谏 ...

  •   她醒来的时候,耳边响彻着暮鼓磬钟之声。
      她一身白素麻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不知已经跪了多久,双腿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宝相庄严的佛祖低眉中尽是慈悲,嘴角噙笑似乎这世间悲苦他尽可化解。
      她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缓缓起身,走向大殿口,长安的冬日大雪纷飞,苍白点染墨色的檐角,殿下有位扫雪的僧侣,低着眉目用扫帚一下一下地把白雪扫到旁侧,清出一条深色的宽阔道路。
      殿宇下有九九八十一道台阶,自此高处望去,这千古不朽的长安城,便尽收眼底。雪中的长安,像是一幅失了色彩的水墨画,本是看惯了的景色,却多出这漫天风雪般的悲凉。
      她拿起大殿角落的扫帚,走进风雪中,来到僧侣的旁侧,一言不发地开始清扫这阶梯,即使不久之后就会又被风雪掩埋。
      “施主,毋须劳烦,小僧清扫便可。”他温文有礼地双手合十,不留心扫帚就倒在一旁。她才发现这和尚并非有她在殿上望见的那番年纪小,其实还比她高出一个头,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却已然有佛家出尘的清冽气质。
      “佛祖有恩于我,无以为报。”她双手合十,垂目颔首。风雪落在她青丝上,一派山色沉沉。那和尚也不便阻拦,师傅是规定不可随意与女施主说话的,更何况是这样好看的女施主。
      两人便如此并肩地扫着余下的六十多道台阶,越向下积雪越厚,需要用的力气也越大。她着衣单薄,寒风凛冽中面色早已苍白若纸,却一直强撑着,十指被扫帚上粗糙与尖刺磨出了血泡。强撑着扫完最后一道,她笔直地跪下,硬生生地在冷硬的阶前磕了三个头,呼啸的风声都掩不住额头与石阶的撞击声。
      和尚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女施主,却听见她突然猛地开始咳嗽,像一只被荆棘刺穿胸膛的黄鹂,即将要从伫立着的高枝上坠落。他堪堪扶住她,却看见旁侧洁白的雪地上,一片殷红。而她已经昏迷过去,苍白的面庞上唯有唇上的残血红得惊心。

      她在寺庙中为香客准备的厢房中醒来,头痛欲裂,口中还有未散尽的血腥味。她挣扎着要坐起,又牵起肺部一阵寒凉,咳了起来。门外人听见有动静,敲门问道:“女施主醒了?小僧可以进来吗?”
      她低声道:“可以。”门被推开看见又是昨日那和尚,她点头致谢道:“昨夜麻烦小师傅了。”
      “没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施主慢用,若不够我再去拿。”他手上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馒头和一杯热茶,放在床边的茶几上。
      “多谢小师傅。”她拿起茶,暖了暖冰冷的手掌:“冒昧问一句,今夕是何年?”
      没料到她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他挠挠头:“施主可是睡糊涂了?今年是贞观十三年。”
      她心中感慨,表面却平静如常:“是啊,睡糊涂了。”贞观十三年。她这一去一回,早已改换了人间。
      “对了,因为这厢房的住宿都需要记载,只得冒昧的问一句施主的姓名了。”他边说边拿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坐在书桌旁。
      “扶桑。扶苏之扶,桑梓之桑。”她朱唇轻启,却仍旧沉着眉目。《山海经海外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那是神话中的树名。因为她是多么迫不及待地,变得像神话中那棵巨树一般,绿荫无边、坚不可摧。
      “敢问小师傅如何称呼?”
      “我叫辩机。”他笑答,似乎房中一瞬亮了起来。她这时才后知后觉,这小师傅的相貌就算是放在世家子弟中,也丝毫不失色,出尘中又自有一派风流之态。
      “多谢辩机师傅了。”她喝完热茶整个人似乎活过来,浅笑着致意。
      “扶桑施主客气了。”辩机收好纸笔,双手合十回礼:“那施主多休息,小僧告退。”
      辩机走后她食不知味地咽了一个馒头,走下床,站定在一方铜镜前。她看见镜中自己的相貌,罥烟眉下,深褐明眸似暗含秋水,她叹息一声,不愿意再看。
      她死时,不过是贞观五年。在冥间转了一圈,竟就八年逝去。
      这到底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呢?
      而接下来的这条路,她又该如何走下去。
      少时勘破天命又能如何,如今她连自己的命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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