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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契书记死生 ...

  •   那是包裹中有一方檀木镂空雕花盒和一本金帛缝制而成的书。她打开那锦盒,里面是一方玉印,玉体碧绿通透,以双蟠龙为饰,印石上所写“太子建成”。她用手去抚摸那几个字,想象着那人当日是如何用此印在那些文书上,盖下一个个章。
      可她关于李建成的记忆甚少,只记得他待自己总是比旁些兄弟要疏离些,大概是因为女儿家的缘故。他每日忙碌于政务,费心于权谋,能陪伴儿女的时间自然是少之又少。
      她中秋那日在道观一人饮酒赏月,亦是因为思念他。
      听老宫人说,她母亲在她出生时就过世了。因此她的性命亦是母亲用自己性命换来的。所幸太子妃心地良善,待她很好,可那好,亦然是疏离的,如同隔着隐形高墙,她在墙这头,看得见、听得到,却无法走近。
      她八岁那年的中秋,一家人在东宫赏月,李建成喝醉了,看她穿得一身红,欢喜可爱,便把她抱来,让她坐于他膝上,问她可背诵得出吟咏明月的诗句。
      她平日里不好看书,也无人刻意管教,因此看着月亮的清辉一时语塞。绞尽脑汁也难以想出一句吟咏明月的诗句。可难得一次得父亲青眼,怕不发一言会扫父亲雅兴,也是不舍这难得的怀抱,便硬着头皮地背了一句明知错的诗句:“月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李建成大笑,拍了拍她的头:“槿弋,那是‘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不过汝所说月将出兮东方倒也无错,只是那扶桑在神话中乃巨树,亦指东方日出之地。”她字槿弋,是扶桑的别称。那酒气并不好闻,可那怀抱,她却一直一直不舍离开。
      所以每当看到中秋的月色,她就会想念他,想念酒。因为那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记起的片段。她叹口气,放下那方印玺,拿起那本帛书。封面写着“生死契”三个字,扶桑在那三个字上停了许久的目光,那是李建成的字无疑。
      生死契的传闻她亦然听说过,东汉末年征战四起的年代曾盛行一时,将领会与真心为自己效力的部下签订生死契,大致是生时听执此册之人号令,死后若执册之主未亡,魂魄亦不能遁入轮回,而以死士之身继续守护此主,主人死后方可一同入轮回。而生者要继续听命于这生死册的继承者。江湖中只把这传闻当作儿戏,却也有人听闻,违背誓言者,将魂魄具散,游荡于世,永不能入轮回。
      她翻开书页,看着那一个个她耳熟能详的名字。
      王珪、魏征、李元吉、黄君汉……。自然还有一些她未曾听过的名字,或端正或潦草。而她的目光落在三个字上,便再也移不开。那三个字端方中亦似有云气,她穷尽前生,也只学得三分神似。
      李淳风。

      她曾问师父,为何父亲要把她送入这凌云观。
      师父笑着说:“是为师算得,汝命数与皇宫相克,若与宫中成长必定早夭,殿下怜悯汝,便送汝来与为师作伴,静心修道或可化解。”她自那之后,就醉心于演算天道命途。终于有一日,她兴起想算算自己命数是否如师父所说,便演算起来。
      非假,亦非真。
      她的命格确与皇家相克,却非皇宫损于她,而是,她损于皇宫。父亲并非是怜悯她,怕她早夭才送她出宫入道观。而是怕她这灾星,阻了自己践祚之路。
      她把自己关在房中哭了一夜。问道祖为何自己的人生,便是失望之宴席,一场接着一场。道祖在画中仍满含笑意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而如今,她早已学会对任何人事,都不抱有任何期待。也早已习惯了失去,玄武门之变的血海深仇、强加于身的莫须有罪、求死不得的轮回重生,今日才知自己所寄乃舍妹之躯。或许是她前世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此生世间百般苦,她都需身历一遍方可遁入轮回。
      似乎是有些精疲力竭,她晕眩之症又复发。喝了一口方才雅青端来的药终于好些,起身缓步走入阁内。
      第一次那般认真地看着镜中之人。墨发似锦,罥烟眉下,深褐色的瞳孔似乎是愁怨凝结而成,唇若初春柳叶,面若霜露未散,一副恶鬼之相。她想象这若李婉顺,又会是怎样。
      她试着想自己所见过最美好的场景,扬起嘴角,笑了,却宛若一只破碎的搪瓷小人。
      她方才所想见的,竟又是李淳风的面容,在秋日满园的金色银杏中朝她大步走来,说:徒儿你可是要拜这青牛为师。
      那个,她唤了千万遍师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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