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有扶桑》榕城纪事

19、花市灯如昼

　　上元节那日，宫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典，灯火辉煌，恍若白昼，热闹非凡，一时人手便有些不够，沉碧趁着混乱之际，穿越了她早已谙熟于心的羊肠小道，一路顺利抵达了前太子妃如今的寝宫之中。暗夜里，这寝宫内竟然只零星地挂了几盏灯。守宫的宫人也只有三人，皆是年过半百的老宫人，也如这宫殿一般，了无生机。
　　她借着夜色，竟然就这么溜进了前太子妃的寝宫中，戒备之疏忽可见一斑。那时夫人正背对着她跪坐于蒲团上，诵念着经文。听到脚步声道：“婉顺，可看够热闹了？去后院洗漱罢便早些睡罢。”
　　沉碧扑通一声跪下：“夫人，您可还记得掖庭宫中的沉碧？”
　　她闻言有些迟钝地转过身，看清来人的模样，才终于叹了一口气：“汝终于来了。”她的眉眼还是当年那般的清澈，可容颜，却早已如同枯枝至上的花，早早地便凋零了。
　　“夫人这话是何意？”沉碧一时难会其意，夫人这话怎似她早料到她会来，并且已然等候她多时？
　　“那老宫人，亦是吾旧识之人，当日吾见汝，便早已知晓汝是吾姊之女。吾夫君为当朝太子之时，尚且无法救汝一族于水火，吾如今孤女寡母，焉能成事？那老宫人便与吾为约，当其无力保全汝之时，汝方会自来投奔于吾。”她说道此，目光又似当时一般，望向很远的地方，那是她故乡所在，那里有她的少年时光，她也曾芳华绝代，若夭夭春桃，如今却只能寄人篱下，凋零于这深宫庭院，永世无法解脱。
　　“沉碧二字，亦非吾所取，当日吾姊怀汝时，便与吾闲语：若子则名宣墨，为女则唤沉碧。”她微微侧头，含着笑意，似乎透过沉碧，看着自己阿姊，毕竟这两人是如此地相似。阿姊并非嫡出，比她年长十岁有余，于她是近乎母亲的存在。依稀可忆自己被下聘礼的那日，阿姊竟比她还要高兴，说她这般的人儿就应该配着当朝俊杰第一人。她已知晓那时阿姊的夫君已被高祖多方辖制，还想着这番若能得太子助力，必然可以救阿姊于水火。
　　可这乱世中，自保已非易事，又有何人能救他人于水火呢？
　　沉碧已经说不出话来，掩面无声而泣。她想上前去抱一抱这个妇人，又囿于尊卑而不敢逾越。倒是那妇人，走近她，用宽长的袖把她搂入怀中，柔声道：“掖庭宫那边吾自会打点，汝且安心住下，帮吾多陪陪婉顺。”她沉默了良久，似叹息不可闻地道：“她在这深宫中，甚是寂寥。”

　　她名郑观音，从名便可见一斑，当日前太子力阻高宗灭佛亦有此因。她尚有这青灯古佛相伴，可婉顺不过十一年纪，就已养成了她这一般静若古潭的性子，成日堆在书堆中。她心知婉顺聪慧更甚她夫君，有过目不忘之能，若放在寻常公主身上，必定会深蒙盛宠，可若在这前太子之遗孤身上，招惹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她叹口气，招呼一位老宫人带沉碧去洗漱。
　　李婉顺这时也踏着月光回来了，她并未去看所谓的烟火花灯，与她而言，那均是顶无趣之物，她在趁人少，溜进书院中顺走了两册书。她向来有借有还，国子监的先生怜悯这孤女，也感叹其聪慧好奇，有前太子之遗风，向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藏好袖中的两本书，才走进殿内，就听得母亲问：“又去书院了？”
　　李婉顺怯怯地看向母亲，摇了摇头。却听得母亲一声叹息，似乎无可奈何，她又何尝不想如同寻常母亲一般，因自己孩儿的聪慧而欣喜？可若它朝真有变故，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保全她。
　　“汝可还记得掖庭宫的小姐姐？”她问道。
　　李婉顺想了想，点点头，她早慧，孩童时的事多半能记得分明。
　　“吾把她从掖庭宫接来了，以后陪汝一同玩耍可好？”李婉顺难得有些欣喜，一着急就把袖中的书掉了出来。她赶紧将书拾起，用袖口擦干净灰尘，又似乎怕母亲生气，怯生生地看着母亲。
　　妇人一时哭笑不得：“汝这惜书卷的习性倒是和汝父亲无差。她在后院洗漱，把书放这去寻她罢。”
　　两人话毕才发现已在角落窘迫地站立许久的沉碧。三人相视，时隔八年之久，竟似是有些毋须言明的默契，笑了。

作者有话说

　　生查子·元夕
朝代：宋代
作者：欧阳修(一说朱淑真)
原文：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标题又穿越啦哈哈，私以为花市灯如昼一句写尽了灯景之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