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林乃山

3、付云霞（二）

　　子霂听出她的声音就是刚才和自己通电话的女人，朝她笑着点了点头，“阿姨好。”

　　那女人三十多岁，穿的一身黑色裙装，头上也带着白布，穿着麻衣，但脸上依旧画着淡妆。她保养的并不好，这样一笑就笑出了一脸褶子。

　　“小姑娘，祭拜过了吗？”

　　子霂点点头，那女人脸上又苦了下来，眼睛眨了眨，泪水就涌了出来，悲声道：“你看，我妈多不容易啊，当老师当了几十年，好不容易退休了吧，这才过一年就心脏病发去世了。哎呀，我和我弟也不争气啊，都是一大家子要养活啊，现在就剩我爸一个，退休金也不多，平时生活费都不够啊……“

　　旁边的男人听不下去了，一脸尴尬的上前拽了拽女人道：“姐，别说了。”

　　子霂心中觉得这人的演技比自己高出了好几个段位，她还要个洋葱味刺激一下，这女人的眼泪倒是说来就来。心中这么想她的面上装作毫不在意，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掏出三百块钱递给女人道：“应该的，小小心意。”

　　女人止住了哭诉，看见只有三百块钱，微微蹙眉，又见子霂年纪不大的模样，脸上勉强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座位道：“小姑娘坐一会儿，喝口茶再走吧，不要客气啊。”

　　子霂笑着看她将钱放到自己口袋里，听着女人说的话，这是让自己不要留下来蹭饭的意思，忍住有些抽搐的脸，依然带着得体的笑。在她肩上的付云霞，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的女儿刘翠云，她小时候是我婆婆带大的，眼皮子浅，让你见笑了真不好意思。你在这儿坐会儿吧，我……我想看看有谁来看我……”

　　子霂面色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但顺势坐在了一边的木椅上，虽然她也不喜欢那个刘翠云，但付云霞这么自然的将这些责任都推给了女儿和早已过世的婆婆，这种做法让子霂心中也十分不赞同。她不会傻得去和她争辩，自动屏蔽了付云霞的絮絮叨叨。

　　她坐在那里，周围人交谈的声音传入脑中，子霂忽然想到付云霞的死因是被杀的。但是她却丝毫没有不甘或是想着报仇，她究竟是不知道呢？还是知道却心甘情愿呢？

　　子霂来了些兴趣，认真的去听周围人交谈的内容，每个人说的话都在她脑中闪过。

　　“老师那个女儿也太势利了吧！”

　　“就是，说是茶水，只给白开水。”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

　　子霂蹙了蹙眉，喝了一口纸杯里的水，凝神继续细听，筛选有用的片段。

　　“阿霞怎么死的这么突然？那天晚上还和她一起在广场上跳舞的。”

　　“唉，人老了，心脏病说发就发，谁说得准呢！”

　　“那可说不定。”

　　“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她那天晚上又和隔壁楼的老赵在一起跳舞，她那老伴儿追到广场上破口大骂，两个人可是一路上吵回来的，第二天就听说她死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

　　“不会吧，他们因为这事儿也不是第一回吵了，都这么多年了……”

　　“老刘原本可是当兵的，当年可是真杀过人的！”

　　“嘘，你这个老太婆小点声儿！”

　　子霂闻言诧异的挑了挑眉，这时门口又来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老人尤其显眼，他面上带着痛苦和迷茫，看向灵堂上遗照的眼神也十分复杂。当然，子霂能注意到他也是因为付云霞在他走进来时声音明显顿了一顿。

　　一直注意门口的刘翠云也看见了他，立刻跳了起来，尖声道：“赵兴！你他妈还敢来？！我呸！要不是你……”

　　站在她身边的刘兴邦忙扯了扯刘翠云，刘翠云虽然脾气不好，性格冲动，但她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要是别人知道她爸妈这么大把年纪了，因为老伴儿和别人跳舞大吵了一架，就这么气死了，不知道会多丢人。

　　这时候，左边一个房间里的人似乎也听见了动静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也有八十岁了，面色蜡黄，显然已经好几天没睡好，头发也没有打理，看上去邋邋遢遢，身上还有掩饰不住的酒味。

　　“……老伴儿啊！”

　　付云霞声音颤抖，似乎带着些不敢置信。

　　刘建国的眼神阴鸷，看着对面的赵兴沉声道：“咱们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了，今天我也不想做的不好看，你现在就走！不然你别逼我！”

　　赵兴看着也有五六十岁，他面色痛苦道：“老哥，就让我最后祭拜一回嫂子吧。”

　　他话音刚落，刘建国就猛的朝他冲来，挥舞着手想要打他，“你他妈还有脸叫我哥，我没你这种兄弟！都是你！都是你！不然云霞怎么会死！”

　　众人见了这幅样子都是一惊，赶忙上去拉住人，这两个老人年纪都不小了，要是不小心摔一跤搞不好都能出大事。还好刘建国和赵兴离得远，没走几步就被人一把拦住。

　　赵兴见他喝了酒疯魔的样子和那天一模一样，又听了他说的话，心下一慌高声反驳道：“不关我的事，怎么会关我的事！那天晚上你喝了酒，拉了云霞姐就走，后面发生的事跟我都没关系！都没关系！”

　　刘建国听了这话，面容更加狰狞，“你他妈还有脸喊她的名字！你这个xxxxx！”

　　刘兴邦年纪也不小了，此时抱着似乎发了疯的老父亲，头上的细汗都渗了出来，连声道：“爸，爸，你冷静点。”

　　刘翠云站在父亲身边也不全家，反而指着赵兴破口大骂，“你个老鳏夫！整天穿的跟个正经人的模样，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都能淌出水儿来了！你xx……”

　　子霂今天实在领教了一把泼妇骂街，刘翠云嘴巴跟连珠炮似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的话也是粗俗下流至极，不堪入耳，可她骂的激动，竟然一个也没有重复的。

　　付云霞从见到刘建国时的激动，之后又听见他们争吵，便只剩下浑身颤抖的呜咽了。

　　子霂看到她的反应，听着他们争吵中偶尔说出的话，又想到刚才听到几个老太太聊天的内容，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刘建国看着面前混乱的场面，环视一周，见有的人表情冷漠，有的人面带嘲讽，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面露怜悯，忽然就静默了下来，他只觉得心中忽然空空荡荡的。

　　刘兴邦见父亲情绪稳定下来，也没注意他脸上的神情，便满头大汗急着去拉还在骂骂咧咧的姐姐。

　　他没有注意到，但子霂五感敏锐，隔着人群看见转身回房的刘建国，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低头假借喝水的动作，轻声问道：“付云霞，究竟是谁杀了你？”

　　子霂心中虽有猜测，但她毕竟不是做侦探的，也并不确定。

　　付云霞闻言，纸片做的身体也忍不住僵了僵。

　　子霂用杯子做遮挡，斜眼朝肩头看去，就见它的手抱着自己的头，脑袋不住的摇晃，大约还在做心理斗争，模样滑稽又可悲。

　　“我不是第一天做接引人，更不是第一天看见被杀的人，我看你身上没有怨念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是现在……”

　　子霂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急促传来的警笛声打断。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刘翠云骂够了，见赵兴蹲坐在门口，一张脸埋在手臂中看不清神情，也觉得无趣。

　　警察很快就上来了，见到这么一群人也是愣了愣，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小警察上前几步问道：“刘建国在不在？”

　　众人面面相觑，又朝四周看了看，这才恍然发现事件的主角此时竟然早就不在这里了。

　　刘兴邦抬起胳膊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上前赔笑道：“我爸现在应该在房间里，警察同志，不知道有什么事？”

　　年轻警察微微蹙眉道：“您是他的儿子刘兴邦吧？请让刘建国出来和我们到局里一趟，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

　　听了这话，周围的人顿时炸开了锅。刘兴邦也顾不得擦汗了，忙道：“警察同志，之前的笔录都做了，我妈是不小心滑倒的，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子霂见刘建国进去的那个屋子此时还没有动静，也不顾得现在说话打眼了，忙道：“外面这么吵，刘爷爷在房间里怎么还不出来啊！”

　　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众人都朝子霂看来。

　　子霂本意是想说警察来了动静这么大，刘建国在里面不可能不知道，还不出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在刘翠云的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她以为子霂听到了什么，现在来讽刺刘建国心虚不敢面对警察，也顾不得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还小，便骂道：“我xxx！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呢！什么意思啊！”

　　她话音刚落，后面一个资历老一些的警察听懂了子霂的话，立刻朝屋里走去，皱眉指着关着门的房间问道：“刘建国在这里面？”

　　刘兴邦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呆愣的点点头。老警察想要开门，发现门已经从里面被反锁，眉头一皱，敲门道：“刘建国，刘建国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