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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道是无晴却有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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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华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漆黑至极,无声无息的梦境之中。大片的黑暗向她涌来,她急切地想要逃离,可她却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她心里有些恐慌,可自己是为什么陷入这一片黑暗之中,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一定要活下去……我与你父皇夫妻一体,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他,就够了啊……”
忽然,瑾华的耳边回响起了母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不禁让她浑身发颤,心中的恐慌更甚。
“母后!母后!”瑾华在梦境之中挣扎着,却觉得怎样都挣脱不出来。不知怎的,她想着她母后,五脏六腑就像被碾压着一般难受,但她只觉得自己累极,身上没有什么气力。
芷儿在榻前守着瑾华,突然听见瑾华昏迷之中轻声喊了两句“母后”,待她仔细看时,只见瑾华紧闭着眼,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有些发抖,那样子就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芷儿见自家主子难受成那个样子,再也不忍让她靠着药力一直昏迷下去,于是便拿了帕子给瑾华拭了汗,而后握了瑾华的手,大声唤她道:“殿下,殿下,醒转来啊。”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瑾华感觉有一双手抓住了自己。而后,她就听见了芷儿的声音。芷儿的喊声,一下子将瑾华的意识扯回了现实。
瑾华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是在大承寺的厢房之中。她自己撑着从榻上坐起身来,转头问芷儿道:“芷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芷儿本来欢喜瑾华醒转,但她看见瑾华一脸冷淡的表情,她又觉得有些心虚害怕。她默默地跪到了地上,低着头并不看瑾华,只是自己哽咽着道:“殿下莫要恼,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事先在殿下的吃食里加了迷药,殿下昏迷后,才吩咐奴婢和靳川带着殿下到大承寺来……”
瑾华一听,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得一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是强作镇定却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芷儿小声回道。
两日?瑾华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她突然捂着脸,苦笑了两声,问道:“临安城,破了否?”
“靳川这些天一直在外面探着消息,方才才回来说,周军还没有攻进城来,但是……宋军这边,也快支持不住了……”
瑾华听了,只觉得胸中似有火烧。她掀开被子下了榻,自己胡乱把鞋穿上,就要跑到门口去开门。谁知,那门竟被从外面锁上了。
瑾华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就一边拍门一边向门外大声喊道:“来人啊,给我开门!来人啊!放我出去!”
门外并没有人应答。
芷儿看着瑾华突然像疯了一样,又要去推厢房的那一扇窗户,吓得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臂想要拦她,嘴里只哭着道:“殿下,度法上人自你刚来就把这里的门窗都锁起来了,咱们出不去,也不能出去呀!殿下,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将殿下送了出来,奴婢只求殿下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呀!”
瑾华满脸是泪,心中脑中早已乱作一团,只想着要回宫去,故此刻见芷儿拦她,便也觉得芷儿可恨得紧,方挣脱了她。虽然因为迷药的缘故,瑾华感觉身上没力,但此时她已急极气极,在芷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使足了力气扇了芷儿一个耳光。
“混账,如今什么时候了,你也要来拦我!陛下抱了死志,母后也打算与他一同死了,你让我如何能安心躲在这里!我是宋国的公主,国将不存,我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瑾华虽然中过迷药,但毕竟是会武的,可怜芷儿真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生生受了瑾华那样重一耳光,顿时眼冒金星,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疼,歪在地上快要昏死过去。
“殿下,还请你冷静一下。”门外传来靳川的声音。
“你让我怎么冷静,靳川,快给我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殿下,钥匙带在定慧师父身上,度法上人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放殿下出来。”
“靳川,你去将定慧师兄找来,我要见他。”
“殿下,恕属下不能从命。”靳川的声音里,仍然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靳川仔细听着厢房里的动静,他想着瑾华的迷药药力刚过去,瑾华应当没那么多力气折腾才对。他方才听见芷儿被打,心知瑾华定是用了不小的力气,便不免有些担心。可是他却不能进去看看,只能守在这里。度法上人说过,就算是天塌了,也不能打开房门。
靳川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听见房内“哐啷”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靳川心中一紧,忙向房中唤道:“殿下!”
原来是瑾华看见房间一角的案上放着一只瓷瓶,就抓起那瓶子来猛地往地上一掷。听到靳川喊她后,便道:“去将定慧师兄找来,告诉他,如果他不放我出去,我就立刻在这里割脉自尽!”
说着,瑾华还当真从地上拾起一片碎瓷片来,想也未想就要往自己的腕上割去。
芷儿挨了打,倒在地上许久才稍稍缓过神来,看到这里,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当下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瑾华身边要从她手里夺去那碎瓷片:“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抢夺之间,瓷片的边缘将芷儿的手掌划破,一汩刺眼的红色从芷儿的手掌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液让瑾华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慢慢停止了动作。待芷儿去看她时,只见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满脸泪痕,双唇颤抖。
她慢慢跌坐在地上。
芷儿看瑾华慢慢恢复了平静,也顾不上处理自己手上的伤口,忙不迭倒了一杯水,跪在瑾华身边喂她喝了下去。“殿下……”她试着去安慰瑾华。
手臂上突然一紧。芷儿看时,原来是瑾华抓住了她的手臂,手更是紧紧攥住了她的袖子。
“芷儿,把定慧师兄找来,若定慧师兄做不了主,就将上人请来,芷儿,我求求你了……”瑾华沙哑着嗓子,哀求她道。
芷儿从未见过瑾华这副模样,心里面一阵又一阵地发酸,她觉得她受不了自家主子再这样下去,于是她哽咽着道:“好……奴婢这就让靳川……”
正说着,只听见房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房门开了,只见是度法上人和定慧走了进来,靳川跟在他们身后。
原来靳川一听瑾华要割脉,顿时吓坏了,生怕瑾华真做出什么傻事来,那可是真要比天塌了还要严重,也不敢再做耽搁,当即便去找定慧。定慧一听,一是为难师父再三嘱咐他不可给瑾华开门,二是他也怕自己到时候劝不住瑾华,便又急急地请来了度法上人,三人一同到了厢房这边来。谁知来了之后又听不见房内有什么声响,便一时恐怕是房中的二人出了什么事情,忙不迭打开了房门。
看见除了芷儿脸上和手上有伤之外,二人并没有什么大碍,靳川和定慧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度法上人吩咐定慧带芷儿去看伤,芷儿知道瑾华素来敬重度法上人,有上人在,瑾华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因此也就放下心来,跟在定慧身后出了厢房。
“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度法上人看着瑾华,轻叹了一声道。
“上人,请您让我回宫去。”
“皇后娘娘让靳施主给老衲带了话,说是千万不能让殿下回宫去。”度法上人的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殿下,你要清楚,一旦你回宫去,要面对的可能是千军万马、血流漂杵。皇后娘娘想让你惜命,你又何必拂了她一片苦心?”
“上人,”瑾华在他面前坐端正了身子,尽力镇静地说:“您与我父皇是多年至交,您肯定知道,父皇他对此战,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如此一来,一旦临安城破,周军进得皇城,宫中只剩母后一人,她一个人如何招架得住?”
“殿下,你与皇后娘娘都同样是弱质女流,就算你回去了,你又如何能招架得住呢?”
“上人,若我现在回去,还能再见母后一面,母后和父皇一样,都是抱了死志的啊……父母死于国难,瑾华身为他们的嫡女,只身躲藏在这里已是不孝。我若回去了,到时周军入城,皇宫里还剩下一个宋国公主……那样的话,宫中也不至于太凄惶……”瑾华怕劝不动度法上人,神色一凛,又接着说道:“上人能护瑾华至斯,已算是仁至义尽。可是,上人,这宋国的江山,是我兰氏的江山。宋国倾颓已成定数,如今的这个破落局面,也只能让兰氏的人来收拾。”瑾华的嘴角露出了凄凉的笑意。
“上人,瑾华先前答应父皇,会替他努力活下去,所以瑾华回宫,不会自己一心想着送命。听闻周人尚儒,讲求仁义,若他们肯给瑾华一条活路,瑾华便遵从父皇意愿,咬着牙也要活下去……但若是他们逼我,瑾华也不惧一死。”
度法上人听罢,沉默了良久,终是背过身去,唤靳川道:“靳施主,还请你护送殿下回宫去吧。”
靳川愣了愣,却听见瑾华又道:“靳川不必送我,我自己骑马便可。”
“不,属下要与殿下同去。”
“靳川,”瑾华看着他,“我这一去生死难料,又何必还要搭上不相干的人?你就与芷儿待在这里,不要告诉她我回去了。”
“可是,殿下……”靳川还欲再劝。
“毋须多言,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命令。”她的语气冰冷,容不得人反驳。
“……属下遵命。”
吩咐好靳川,瑾华朝着度法上人深深拜伏:“上人,瑾华自幼受上人教导,上人深恩瑾华此生不忘。瑾华此去尚不知前路如何,瑾华就此拜别上人,伏惟上人平安康健,毋以瑾华为念。”
说罢,瑾华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靳川追着瑾华出去,帮她牵了马,看着她催着马急急地出了寺门,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失落,想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公主就这样走上了一条不知归途的路,便也不免红了眼眶。
靳川回去后,看见度法上人站在厢房外的廊下,眼里似有一丝茫然。
靳川握紧了拳头,向度法上人问道:“上人,既说了要留住殿下,您又为何要把殿下放走?”
度法上人双眸微闭,打了个偈道:“殿下说得没错,这宋国的江山是她兰氏的江山,老衲是世外之人,靳施主是局外之人,他们兰氏一族的事,我们又如何管得了呢?一切,皆要看殿下她自己的命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