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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章 ...

  •   16
      “程老板,cheers。”裴少乾高举酒杯朝着他们示意。
      “来来来来,大家一起!”程凌筠站了起来,“今天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香槟酒杯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寒冷的申城,似乎只有妙巴黎舞厅独一份的春意盎然。程凌筠陪他的“叔公”怀梅面朝南并坐着,对面是裴少乾和一位俄国人,右边独坐魏东青一人,五人在舞厅包厢内谈笑风生,舞台上俄国舞女袒胸露乳翩翩起舞,满目五彩缤纷,满室酒色财气。
      大胡子俄国人说得一口流利中文:“这下英国人吃瘪了。”
      怀梅轻蔑一笑,抿了一口酒:“我们这次,一箭三雕。一雕先除,后面两雕就靠裴大人你了。”“唉不敢不敢。”裴少乾已经喝得酒意朦胧,满面通红:“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程凌筠朝他眨了眨眼睛:“春海大人可有什么教诲?”“快了。”裴少乾太极依旧打得滴水不漏,说了两个字便笑眯眯把话题引到魏东青身上去,“朝中事物还得多多仰仗魏先生。”
      “唉,说得什么话。”魏东青显然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给俄国人敬酒:“希望不久俄国的银行马上就能加入,成为第五个银行团。”
      “多谢。”大胡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程凌筠眼睛一眯,连忙喊侍应:“再多拿些酒来!”
      “只要银行一起来,各种事情都好办,军火,外汇,公债……各位叔伯只消提点一句,小程我鞍前马后在所不辞。”怀梅瞥了他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讲:“你能伺候根屌毛。”“唉,叔公……何必这么说我?”他忙不迭倒酒,其他人见了纷纷大笑。裴少乾惬意地靠上沙发椅背,讲:“这次全靠魏先生了,若不是魏先生在静坐队伍里安插进几个人,事情还闹不了那么大。”
      “好说。”魏东青笑笑,“还得多谢俄国使馆的先生提供便利,不然我魏某人也拿不到那批货。”他再次朝大胡子敬了敬酒。大胡子哈哈一笑,只讲:“别谢来谢去的了,咱们从今以后一起发财。”
      “来来!一起发财!”“cheers!”
      “干干干!”四马路雅悦居酒楼,裴少离,赵逸云,姚老板和刚出院的巡捕房程利筎四位老板共坐雅间,一派和谐。赵逸云是裴少离的多年老友,讲话也比较随便。他放下酒杯,只问道:“咱们沈会长就这么和工部局的合作了?”
      “哼。”裴少离冷笑一声,瞥了眼程利筎,讲,“不是我们和工部局的合作,而是工部局的来求我们。”
      “此话怎讲?”
      “工部局是万万没料到,他们西方处理了那么多年的卫生防疫工作,在中国租界竟然会酿成游行静坐,俗话说强龙牙不过地头蛇,我们商务总会的人不出马,他们别想能收拾这个烂摊子。”
      姚老板点了点头:“不错。”
      “管那么多政治上的事做什么呢?”程利筎微微一笑,给自己添了些茶。他方出院,不便喝酒,只是一手抱一美女吃那“素斋”。裴少离立刻接过话茬,只讲:“对对,今儿咱们这个一是庆功宴,二是祝贺程老板顺利出院。”“嘿嘿。”程利筎边调笑着身边的美女边朝几位老板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程某人不破不立,出了院之后他娘的大把的春光等着老子。”
      “一点不错。”姚老板笑得满脸褶子,兴高采烈放下筷子:“我们一合作,上海日化的半壁江山就是咱们宁波帮和□□的天下,对外有怀大人的俄国人支持,对内有裴老板你们裴家人支持,不怕他日本鸟人来抢咱们的生意!”赵逸云听罢也立刻将自己酒杯斟满,朝程利筎敬去:“多谢程老板,咱们小厂子有幸能和妙巴黎合作,实在是蓬荜生辉。”“谢什么呀,你们赵家的厂子若是算小厂,那我看上海大部分缫丝厂老板都要一头碰死过去了。”
      “哈哈哈哈程老板说笑。来来,干杯。”
      “以茶代酒。”
      雅悦居在夜里灯火通明,外观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内设红木桌椅玛瑙杯盏,包厢内隐秘的高级妓女们肆意出入,勾搭着有钱的老板、高官,□□浪态,狎昵秽亵,但手上做的嘴里聊的,又是那极高贵极庄严之事,似是大清的未来命运权捏在这些人手里了。

      “少爷,别找了……真的没有……”杏芳快哭了出来,她从没见过主子发那么大的火儿,只把自己的书房和卧室翻了个底朝天,现在正在翻楼下的客厅。“我偏不信邪了,好端端的,上午才在呢,下午就不见了?”裴玮才是真要哭的那人。他那日顺手偷拿了陆明贞的废稿,才一会儿功夫,这就凭空消失了,“是不是你偷了?”
      杏芳一听立刻跪下:“没有,小的不敢,小的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偷拿主子的东西呀!”
      “那你给我老老实实想一遍,今儿早上到现在,有谁进过我们东苑。”
      此话一出,几分钟后,裴四少爷面前跪了一溜的下人。他们要不是摸不着头脑,要不是浑身颤抖,看着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裴玮双手插进裤袋,已经气得面无表情:“一个一个来,跟我讲有谁今儿踏进我们这楼了。大葵你先说。”
      “回少爷,您早上出去以后,怀之过了半个时辰也出去了。”
      “我问的是进这个门!”
      “哎,哎……”大葵眼珠转了一圈,连忙答,“随后坤老爷也来了,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上楼去了。”
      “嗯。下一个。”
      跪在大葵旁边的小厮瑟瑟发抖,说话都打颤:“您走后,大少爷回来了,见了个姓魏的,也就坐了五分钟,随后他们一道去主楼裴玢大少爷哪儿了。”
      “姓魏的?”魏东青?他来做什么?裴玮不禁蹙眉,魏东青先前一直要见我,现在没了花头,转而去找裴玢了?哼,不错……他冷笑一声,继续问道:“下一个。”
      下一个小丫头倒也不怕他发火,细声细气地讲:“回少爷,今儿我白天在厨房,吃过午膳后出来收拾了盘子,就又回厨房了,没见着什么人。”
      “下一个。”
      “回少爷,今儿没见着什么人来,只晓得大少爷去接小宝小少爷,老爷晚上和赵老爷去四马路了。”
      “四马路?还有谁?”
      “是,我送老爷去的雅悦居,还有个……没见过的老爷,只听着姓什么程啊陈的。老爷吩咐我两个时辰后再去接他。”
      “陈?程?”裴玮听到这个眉毛一挑,程凌筠?今天商务总会开完会议之后他派怀之盯了梢,怀梅和程凌筠径直去了妙巴黎,不可能是小程,那就只有大程程利筎。程利筎一向是被裴玢盯得牢牢的,他老爹出面谈生意都碰了一鼻子灰,这下怎么倒是和老爹老赵一起吃饭去了?裴玮这下来了兴致,只继续问那司机:“今儿还有谁出去了?”
      “那……那可多了去了……”司机冷汗下来了,开始拼命回忆,结结巴巴道,“白天老爷出去,少爷也出去……唉,太多了,记不得了。”
      “乾老爷他们家呢?”
      “哎!乾老爷也是夜里出去的,正好和咱们老爷前后紧挨着,我们跟他车后头。”
      “他们去哪儿?”
      “他们往跑马场方向去了,跟老爷只顺了一小段路。”
      跑马场……裴玮站在那儿愣了一下,随即不可思议地笑了出来。跑马场方向夜里也就一个上档次的营业场所,那便是妙巴黎。怀梅和程凌筠去了妙巴黎,他裴少乾也去妙巴黎,可以可以。裴玮站在那儿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什么爹爹被大伯他们算计,这样一看到像是合谋好的,也就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那个姓魏的什么时候走的?”
      “这个……小的不知。”
      “嗯。”裴玮绷着面子,朝他们摆了摆手,“都回去吧。”说罢自己也一个人回了房。自从春海爷爷去了北京之后,他们那房动作可真是快,从最初的去城南勾结程利筎抓“革命党”人,到现在同怀梅和商务总会的商帮勾搭上,一道对付工部局……再者说,大伯他们可是在商务总会说不上话的,要认识人那必须得靠自己老爹,老爹给大伯牵线搭桥,得的什么好处?想到这儿裴玮才恍然大悟,他爹早上不去商务总会开会,反倒是跑去跟姚老板他们谈合作,原是早就搞定了,没必要了的。他们兄弟合作,一家在上海租界积累了政治资本,一家又在商海结盟站稳脚跟,昔日在程家大宅门口裴玢对自己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竟是这个意思。裴玮不自觉苦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脸便僵了,操心了半天,原来自己才是那“自作多情”之人。他停在楼梯口,死死捏着扶手栏杆,指关节瞬时青白一片。
      裴公馆的花园后头有个暗门,进入暗门又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一处上下两层的宅子,森严又隐蔽。
      “爷爷。”裴少坤一边替老祖宗剪指甲,一边淡淡道,“我才不想回北京呢。”
      “你爹,也是个,不成气的。”裴家深居简出的老祖宗裴老太爷坐在摇椅上,膝头盖着被褥,边上烤着火,衬得他嶙峋消瘦的身子忽明忽暗,也不知他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
      “涛儿,也苦,海儿去,帮衬着。”
      “爷爷,坤儿给您递雪梨膏来要不要?”
      “不喝。”老祖宗一听要喝药,讲话底气倒是一下子足了,“梦青呢?”
      “梦青没事,他这两天就是老往教堂跑,也不听戏了。”
      “把,梦青,藏好了。”
      “知道。”
      “静坐,示威,谁,给喊停了?”
      裴少坤听到这个摇了摇头:“不清楚。那人谁都不认识,不知道是哪一路的。”说罢陷入沉思。哔剥的火焰不停跳动着,影子是个踉跄的舞者。

      笠日。
      艳阳高照,城南居民特别会议召开,大批的居民陆续赶去,一时竟聚集了上千人。此会议的名号是关心租界福利的“华人大会”,陆从周混在人群里,看到四处标语广告不免冷笑一声。关心福利?他们也配?!
      经过他与学豫的连夜调查,此次事件正是由魏东青和怀梅一手挑拨起来。从头至尾都是魏东青的人暗中散播谣言,挑拨关系,令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怀梅勾结的俄国人从中得利,借着华董的力量对抗工部局,完成一次无声息的权利转移,具体动机不明;至于魏东青与怀梅之间的那位中间人裴家,政治上向来低调,这次过来一起搅浑水,并且借上了“捉拿革命党”的名号,想必和清廷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陆从周此刻一副下里巴人打扮,怀中再次藏着枪,此次大会是刺杀怀梅的第二个好时机,他不信这个狗东西今天不会到场。果然,会场内准备发言的都是几位知名华商,多是商务总会的核心成员,怀梅赫然在列。人群见了华董们立刻安静下来,个个一脸期待,甚至充满希望。
      “各位……”沈敦和与一干人等站在会场前方高台,“吾租界鼠疫疾病,风波发展至此,始料未及。吾同胞于公共卫生向未措意,此事实为工部局和解与安排顾得不足,引起误会。我今日承诺,自请西医设鼠疫医院医治华人,华人小孩种痘亦听居民自由,并由观察担承,工部局不再干涉。”
      “好!”低下人纷纷鼓掌,情绪激昂。陆从周目光一个个扫视过来,发现他们注意力均在台上,便悄无声息走到演讲台斜前方。怀梅站在沈敦和身后,左边四人,右边三人,他扫了一眼四周,左边一个紧急出口,如若靠左虽方便撤离,但不容易瞄准目标。
      “某亦希望租界华人能珍视吾同胞千辛万苦争回自行检查之权,不要害怕疫病,及时去医院自检。”
      台上的人依旧慷慨激昂,陆从周改变策略,再次移回人群,躲到离讲台较远的右前方,微微踮起脚尖。他怀中手枪有效射程30米,若瞄得准,一枪毙命不是问题。
      “下面有请怀先生为我们讲解一下商务总会替居民提出的四项建议。”沈敦和说完退倒一边,后头的怀梅向前一步,光明正大暴露在高台正前方。他视线缓缓压过全场,纵是面上带着笑意,却依旧盖不住那鹰视虎步,狠毒与贪婪阴测测地从骨子里往外透。
      陆从周盯着他的双眼,再次撤开一步,决意走回那个黄金暗杀位置,离台较近,隐蔽,方便撤退。怀梅手上拿着稿子,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低头看稿。陆从周抓住这一秒的机会大跨步移动回去,待怀梅抬起头来,人群全是摒息凝神,安静无比,毫无破绽。
      “各位。”他沙哑着嗓子开口,陆从周摸上冰冷的枪柄,半个身子藏在前头高个的影子后头。
      “我们很早就注意到检疫章程可能引发的问题,提出了四点建议。”陆从周心跳陡然加快,脑内快速排查目标方便袭击的地方:头部,右肩,上腰。他身偏一个小度,漆黑的枪口缓缓露出,瞄准。
      “第一,工部局的检疫章程不符合民情,新的附则只可用于疫病一则,坚决不得用于其它疾病上。”什么?!陆从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的怀梅。他,他的稿子……他手上拿的是我写的稿子!我的废稿!
      “第二,疫病检查处理不当便容易引起骚乱,我们已向工部局施压,开设华人医院,我们商务总会的成员愿意自费向群众提供华人医疗便利,免去大家语言不通之苦。”他内心此刻乱成一团,枪口无意识地抖动着,悲凉如同心底的水。裴季谦。只有裴季谦去过他家,动过他的稿子……他竟忘了文熙本是姓裴,他竟然忘了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以心换心,你知我知。
      “第三,已故病人,所有殡葬仪式依旧按照中国传统习俗安排,不得将西方模式无故强加给居民。”陆从周使劲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眼再睁开时,眼眶内早蓄了些水,惹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头疼欲裂。
      “第四,灭鼠要求需由居民同意自己实施,比如普遍养猫,广泛使用捕鼠夹,广泛使用消毒剂……”他再也听不进半个字了,只是静悄悄抬起枪口,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卖国贼,扳开保险,扣上扳机,渐渐收紧食指。
      “别动。”
      陆从周猛地收枪。
      “想死么?周围都是埋伏。”他睁大眼睛盯着旁边的人。
      然旁边的裴玮不给他一秒反应,直接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他拖出会场,从最近的左侧出口快速离去,悄无声息。
      “裴季谦!”陆从周到了外头翻身就朝他后背劈去,裴玮吃痛,一个踉跄倒地。两人似乎是发狠一般再次扭打在一起,陆从周打了个滚,看准裴玮的脸挥拳而去,裴玮瞬间嘴角破裂,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不是我!”“不是你是谁?!”陆从周见了他的血,心头不知泛起的是何样的感情,只是浑身发麻鲜血倒涌,连带着眼泪都要一道涌出来。“怀梅读的是我的稿子!”他再次挥拳将裴玮打得偏过头去。裴玮朝地上吐了口血沫,回过头,死死盯着陆从周。
      “不是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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