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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烟花大会与茶话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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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顶端的天空灰蒙蒙的,有大片的乌云从远处天边涌来,如漫天漫地的乌鸦飞舞,遮蔽掉仅剩的一点阳光。
陆安歌看见紫禁城巍峨的大门在天空下庄严肃穆,而自己正站在朱红色大门前。紫禁城宫门紧闭,正对宫门外的广场上有一辆银顶、皂色盖帷的马车停在中央。
乌云压顶之下,偌大广场之中,原本华丽壮观的马车显得渺小如尘埃。厚重的帷幔在风中摇曳,陆安歌看见车窗之中伸出一截白皙皓腕,轻轻地将帷幔撩起,那是十三岁时的自己。
彼时尚且年幼的陆安歌坐在舒适的马车里,车内清香萦绕,她的母亲坐在对面望着她温柔的笑,只眉间有着化不开的担忧。
“娘亲,爹爹何时带我们走?”年幼的陆安歌声音里带着雀跃,他的父亲陆子谦即将带着他们全家南下江南,那个传说中如天堂般的地方。
陆夫人抬手温柔地摸一摸陆安歌的脑袋:“放心吧,爹爹很快便出来了。”
“嗯。”陆安歌一边答应,一边抬手撩起帷幔探头向前看:马车的侧前方,一匹通体纯白的白马正悠悠地抬蹄休息,马上一白衣少年,腰背笔直,他牵着缰绳,目不斜视地盯着紫禁城紧闭的大门。
“哥哥,”陆安歌冲着白衣少年的背影招手:“马上下雨了,你也坐到马车中来等吧。”
白衣少年回头,他五官俊秀,眉目间、唇角畔似乎都隐藏着写不尽的温厚,真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十七岁的陆安歌站在紫禁城门前,他看见彼时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兄长在马上回头,对着轿子里年幼的自己温柔地笑,声音温润如玉:“安歌,你先陪着娘亲。待父亲出来后,我再过来与你同坐。”
记忆中的兄长总是如此温柔与包容,陆安歌望着马上的白衣少年,只觉眼中湿热。
正此时,沉重的紫禁城大门从里缓缓打开,他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身玄紫色官服站在门后,他表情肃穆,眉头紧锁,却在看见马车里激动挥手的陆安歌时扬起笑容,眼神中沉重的郁色化为浓浓的宠溺。
“爹爹。”陆安歌情不自禁叫出口,上前想要拥住自己的父亲,却发现抱了个空,待回过神来,已场景变化,不知何时她已站在了江南陆府的庭院里,再也不见半分紫禁城的影子。
江南陆府,庭院深深、芳草萋萋,陆安歌站在院中一颗茉莉树旁,浓郁的花香在周身弥漫。她抬眼望去,正巧能从厅堂敞开的木窗里窥见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陆子谦夫妇正与陆安离、陆安歌两兄妹对坐圆桌旁吃饭,彼时年幼的小诗也与其他仆人婢女们随侍在旁。
陆安歌殷勤地为陆子谦碗里添上一块红烧肉:“爹爹,多吃点。”
“哼!”陆子谦佯装生气:“你莫要给我来这套。”
“爹爹~”陆安歌见此招不奏效,干脆上前坐在陆子谦旁边,摇着他的胳膊使劲撒娇,惹得一向严明的陆子谦很是无奈,桌旁小厮婢女皆是低头忍笑。
“好了好了,安歌,不许胡闹。”陆夫人温柔地出声,“老爷您也别生气了。”
“是啊。”一旁的陆安离也笑盈盈地帮腔:“爹,此次多亏安歌协助才能如此快便抓住凶手,虽行为莽撞了些,但毕竟是功大于过的。”
“兄长说得是。”陆安歌悄悄对着陆安离竖起大拇指。
陆子谦本就脾气消得差不多了,此时见家人全都帮着陆安歌说话,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再强求也难违天意。安歌你愿意查案便查吧,只是以后务必先将线索告知为父,断不可像今次这般冒然行事,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
“知道啦!谢谢爹爹。”陆安歌将头埋进陆子谦肩窝里。
陆子谦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背,一脸无奈。对面陆夫人与陆安离皆是相视而笑。
“对了,”陆夫人忽想起一件正事:“安歌你午后换一身正式点的衣裙,下午会有画师为你画像。”
“画像?这又是为何?”
陆子谦拍拍她的头:“京城绥王爷数月前亲自带领十万大军将边境叛军镇压下来,此次回京,皇上重赏,并吩咐皇后亲自操办绥王爷婚事。于是下令全国官员处于待嫁之龄又尚未婚配的千金都要将画像上呈,供绥王爷挑选。”
“哦。”陆安歌很是不屑地撇撇嘴:“这绥王爷艳福真是不浅。”
“安歌,不许胡语。”陆子谦严厉制止。陆安歌撅噘嘴不再说什么。
一旁的陆夫人见状笑着说:“安歌放心,这绥王爷选王妃岂会单靠一张画像便定下来?我们呈上画像也只是充数罢了,最终的绥王妃必定是各方权衡后选出的最合适人选。”
“确实。”陆安离也开口:“两年前尚未离开京城时,我也曾与绥王爷有缘见过几次,确是气度不凡、风华绝代之人。想来思虑如此缜密之人,必会将绥王妃一事以最完满的方式处理。”
父母与兄长在饭桌上讨论着绥王爷的婚事,主角陆安歌却是不甚感兴趣,只随意听着。
陆安歌站在茉莉树边,举步想要走进厅堂,却发现方才还谈笑晏晏的一家人竟慢慢变得模糊,直至所有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眼前,空余下满桌菜肴。
“爹,娘,哥哥……”陆安歌拼命呼喊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她急得眼泪涌出,拼命伸手想要抓住已然消失的身影。
“小姐!小姐!”耳畔传来小诗焦急的声音,陆安歌猛地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
小诗站在床边,见陆安歌终于醒来,激动地两眼含泪:“小姐,你终于醒了。担心死奴婢了。”
陆安歌看着小诗,只觉头痛入裂,转头看一眼房内摆设,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自己此时正置身在蜀城张府的客房内。
原来是梦啊……陆安歌回忆起梦中出现的场景,想起一家人凭空消失在眼前的场面,那种无力感让她顿觉郁结。
摇摇头,抛弃脑中杂念,陆安歌抬头问小诗:“小诗,我睡了多久了?”
小诗一听,立即委屈地就要掉眼泪:“小姐,你都昏睡了两天啦!”
两天?没想到这安息香竟如此厉害?陆安歌在心内思量,见小诗低着头抹眼泪,心头柔软一片,闻声安慰她:“小诗,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嗯,小姐没事就好,我去叫厨房弄些清粥来。你两天没吃东西,必是饿坏了。”
“不急。”陆安歌昏昏沉沉的,没什么食欲,她抬头询问小诗:“小诗,你先将我昏睡这两日的情况说与我听。这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落网了吗?我当日又是何时回府的?”
小诗一听,抹抹眼泪,仔仔细细地娓娓道来:“小姐,你可是不知道,那天我在客栈被两个官差带到张府,跟我说是你派人来接我的。我心下害怕,又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只得从了他们住到张府。可住进来整整一日却没见你身影。”
陆安歌点头,心想当时忙于查案,竟将小诗冷落了。
小诗却丝毫没有责怪之意,继续道:“那日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该如何打探你的消息,于是便起床想去院里其他地方看看。不想张府前院却突然传来嘈杂声,我闻声看去,却见一个长相甚是英俊的黑衣男子快步往后院走来,他神情严峻,怀里横抱着一个昏睡的人!我只觉那人身形熟悉,走近一看,这不是我家小姐嘛?!那黑衣男子似乎知道我是小姐的丫鬟,赶紧招呼我准备热水服侍你,后来又传唤了怀莘大人为小姐诊脉,一群人整整忙活了一晚上,确认小姐并无大碍后,大家才散去。奴婢后来才知道,这晚上抱小姐你回来的竟然……竟然是传说中的绥王爷!那身姿、那气势、那长相……”
“咳咳……”陆安歌出声打断小诗的偏题:“是怀莘帮我诊脉的?”
“嗯!”小诗认真地点点头:“王爷说小姐女扮男装的事情不宜被太多人知道。于是就让怀莘大人为小姐诊治,据说怀莘大人医术很是高明呢!”
“那怀莘当时是怎么说的?”
小诗叹一口气:“怀莘大人说小姐是由于连日里赶路奔波伤了身体,紧接着又没日没夜查案,最后再加上那个什么香料的作用,才导致昏睡不醒的。说是休息几日,待香料的作用消失就好了。”
“嗯,那我昏睡这两日,蜀城的案子怎么样了?”
“哎呀小姐,蜀城的凶手被抓住啦!竟然是最后那个受害人的丈夫!真是让人心寒啊!小姐被带回的第二日,张大人就开堂审理了案子,据说凶手在堂上供认不韪,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只是交代完就在堂上咬舌自尽了。”
“自尽了?”
“是啊,蜀城百姓都好遗憾,不能亲眼见着凶手被斩首。不过凶手落网就行了。”
“自尽了……”陆安歌犹自喃喃,双眉紧锁。
“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案子的一些线索。你继续说吧。”
“好。其实也没什么了,凶犯落网,蜀城百姓们简直比过年还开心,全都上街庆祝,据说今天晚上还要在城楼举行烟花大会呢!”
陆安歌却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案件犹有疑点,想了想,问小诗:“那绥王爷呢?”
“绥王爷呀,”小诗小脸绯红,甚是娇羞地回答:“那日张大人审案,绥王爷全程旁听,据说好多百姓都被绥王爷的风采折服。案子审完后,绥王爷来看过小姐一次,见小姐未醒就走了,后来就再没见过了。听说是去临近县城巡查了。”
“绥王爷现今不在蜀城?”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但今晚有特别为他举行的烟花大会,想必绥王爷会参加的吧。”
“嗯。”
“哎呀小姐,你才醒,别担心这么多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好。”
“唉,小姐,我看呀咱们还是早日回江南吧。老爷夫人定也想你了。”小诗边往外走,边说。
陆安歌想起刚刚的梦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很快,小诗便端着热腾腾的一碗清粥回到屋里,陆安歌就着小菜吃了点便躺下继续休息,直至傍晚,怀莘来后院看望,原是绥王爷得知陆安歌已醒,特地派他前来诊治。
陆安歌赶紧起身穿上一身白色长袍锦衣,出门去见怀莘。只见怀莘一如既往笑盈盈站在门口,身后有小厮双手捧着各类补品在旁等候。
怀莘点点头向陆安歌打招呼,一边用眼神示意一下身后小厮。陆安歌会意,于是向怀莘回一礼:“不知绥王爷可回府了?”
“刚刚回府,一听说陆公子醒了便差小人前来探望。”
“谢王爷关心。不知王爷眼下是否有空?”
怀莘闻言笑一笑,“陆公子果真聪慧,王爷便是差小人来看看陆公子身体是否已愈,如身体无碍则有事想与公子商议。”
陆安歌料想李望舒必定也是看出此案蹊跷之处,立即接口道:“在下身体已无大碍,烦请带我前去见王爷。”
“陆公子请随我来。”怀莘示意小厮将补品送入屋内,自己则带着陆安歌向外走去。
穿过陆安歌所住的后院便是那条蜿蜒木桥,桥尽头是座凉亭。陆安歌想起那日夜里便是在这凉亭里与李望舒探讨案情,不禁莞尔。
李望舒独自站在凉亭边,一如当日夜晚的孤寂身影。此时夕阳在天边绚烂,有层层金黄光泽侵染天边云彩,李望舒着一身玄紫衣袍,挺拔的背影映在天边金色绚烂的背景里,美好地犹如一幅画。陆安歌看得怔了一怔。待回过神来,两人已走到了凉亭边,只听怀莘在向李望舒行礼:“王爷,陆姑娘来了。”
陆安歌紧忙上前行礼。
李望舒侧头看一眼陆安歌,见她虽脸有倦容,但气色尚好,方才点点头应一声,示意陆安歌坐下。
陆安歌应一声,走到凉亭里的石桌边坐下,怀莘顾自默默退下。
“身体好些了?”李望舒转身坐到陆安歌对面。
“嗯,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陆安歌一边应道,一边拿起茶壶将面前两盏茶杯添上茶。
李望舒瞥一眼陆安歌:“无须如此多礼。”
陆安歌心下诧异,忽回想起两人前两天一起查案的情景,低下头笑了笑,对着李望舒吐吐舌头:“在下遵命。”整个人也放松不少。
李望舒脸色稍霁,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知道这次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应是和这案子有关吧。”
“嗯。”李望舒应一声,却不再多说,只看着陆安歌。
陆安歌皱了皱眉,开口道:“这冯太平应是这杀人凶手无疑。只是这安息香的出现甚是可疑。如此名贵的香料他定是买不起的。”
“何止买不起,恐怕在这之前连这安息香是何物都不知晓。”
“嗯。只怕冯太平是被人利用了。”
“你有何想法?”
“王爷可还记得此案第四名受害者?”
“嗯,城东香料铺末子,你是说……?”
陆安歌抬头与李望舒对视,随后点点头表示同意:“这香料铺老板育有三女一子,是个极重男轻女之人,大女儿与二女儿已在几年前嫁人,只余下三女儿尚待字闺中,据邻居讲,这三女儿懂事孝顺,每日里帮忙看店做饭,老板却对她甚是冷落,偶尔还在店铺骂她是赔钱货……”
说到此,陆安歌便不再往下说,李望舒自然已明白她的意思:帮助看店意味着有机会拿到店里香料,不受父亲待见则有可能使她产生畸形偏激的思想……
“如此,那明日我们便去会一会这个小女儿。”
“嗯,只可惜现在冯太平已自尽,怕是死无对证了。”
“雁过留痕,只要做过,必能找出蛛丝马迹。”
陆安歌点点头,见天边云彩绚烂,夕阳金光闪着暖洋洋的色彩,笑着开口:“今日天气真好。”
“嗯,想必晚上的烟火大会也将十分精彩。”李望舒望一眼陆安歌,她的眼中有云彩翻涌,“你是此次破案的功臣,晚上便与本王一起参加这烟花大会吧。”
陆安歌本就对烟花大会十分向往,此时一听,立马答应。跟着绥王爷,必然是能站在最佳观看位置的。
“对了,王爷,那日夜里我晕倒后,我们是如何从小木屋出来的?”
李望舒望一眼陆安歌,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以为一间小木屋可以困住本王?
陆安歌撇撇嘴,李望舒却开口了:“怀木、怀梓一直带着人跟在我们后面。那日我见你要逼冯太平招供便没有让他们出现。后来你晕倒后,我便发出信号让他们下来把冯太平擒住了。”
“原来如此。”陆安歌恍然,脑海中突然又浮现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李望舒的笑容,随即又摇摇头:必定是自己眼花了。
“王爷,那日你也吸入了安息香,身体无碍吧?”陆安歌心想自己因为吸了安息香昏睡了两日,想必李望舒身体也是受影响的。没想李望舒却直直看向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以为本王会与你一般孱弱?
陆安歌无趣地撇撇嘴,双手撑着下巴,侧着头看天边云彩,决定无视李望舒的眼神。
李望舒却似乎想起何事,正经了颜色:“你……接下来打算去哪?京城还是回苏?”
陆安歌望一眼翻涌的云彩,脑海里浮现起家人影像,叹一口气后才道:“继续去京城吧,都已经到这了,现在打退堂鼓回家有点不甘心。而且,我也想我兄长了。”
“嗯。”李望舒应一声,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陆安歌却突然凑过头来,两个眼睛晶晶亮地望着他:“王爷,我兄长在京城为太子授课,你又经常出入皇宫,想必你们应该见过吧?我兄长他现在怎么样?”
李望舒望进陆安歌亮亮的眼眸,那里面有兴奋、有骄傲、有好奇,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如此清澈期待的眼神,偏过头方才回答:“确实见过几面,安离兄文采斐然,是这一代青年中的佼佼者。”
陆安歌望一眼满脸“真诚”的李望舒,左手撑着下巴,伸出右手食指戳一戳李望舒胳膊肘:“王爷,你好像和我哥年岁相仿吧?怎得说的像我哥长辈似的。”
李望舒未曾想这小妮子竟会如此说,低头看着她戳着自己的食指,哑然失笑。转而又对她说:“之前你说过以往每次破案,家里都会有奖励?”
“也不算奖励,只是我娘心疼我查案辛苦,每次都会特地做一桌好吃的给我。”
“既如此,明日里,本王也设宴邀请你如何?”
“哎呀王爷不必客气。”
“真的?”李望舒一挑眉,居高临下看着陆安歌。
陆安歌赶紧接话:“但是王爷之命不敢违,民女陆安歌感谢王爷恩赐。”说完像模像样地起身作了个揖。
李望舒知晓以陆安歌的性子必不会拒绝美食的诱惑,便笑笑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远处天空,此时夕阳西沉,只于最后几丝光芒在云层中闪耀,如一场轰轰烈烈的表演后的谢幕一般,静谧而苍凉。
明日知晓真相的她会怎样呢?
李望舒看着天际夕阳落幕,眼神幽远。而她身旁的陆安歌同样手托下巴望着天际,但她眼里光芒四射,因为她知道,明日太阳依旧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