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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烟花大会与茶话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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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案告破后的蜀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气氛好似过年一般。长久未安心出门的蜀城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蜀城大街一派热闹景象。
李望舒谢绝了张成林准备的奢华马车,带着陆安歌徒步往蜀城城楼方向走去,小诗则同怀莘等人在两人后方跟着,今晚的烟花大会将在蜀城城楼举行。
天色已暗,大街上排排大红灯笼称得街道明亮又梦幻,两人行走在瑰丽的街景里,有三三两两的孩童从身旁经过,带起一片欢声笑语。
今夜月色清朗,有微风拂人,陆安歌心情很是舒畅,脸上的笑容明朗又清澈,随即又带起一丝遗憾:“如此美景,若能与父母兄长一起欣赏就圆满了。”
李望舒闻言不出声,只抬头望着两人眼前纷繁的大红灯笼。
陆安歌却很是会自我安慰:“不过幸好,至少此时此刻,我与父母兄长欣赏的是同一轮明月,我们正站在同一片天空下。”
她说着,闭上眼,伸出双手,肆意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气。
李望舒望她一眼,心中浮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只觉胸口苦苦的,闷闷的。
越走近城楼人群越是热闹,有精明的商贩在城楼下的街两边摆起小摊吆喝着生意。卖糖葫芦的、卖小饰品的、卖玩具的……衬得大街更为热闹。陆安歌左看看右看看,恨不能多长几双眼睛,可小手一摸腰间瘪瘪钱袋,只得小嘴一撅。
李望舒却突然停止了脚步,陆安歌反应不及,一头撞上他的后背。他自小习武,即使隔着衣衫依然清晰感受到他后背的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玄紫色锦袍上有热热的温度传来,陆安歌赶紧撇开脸,小脸微红。
刚想抱怨两句,却见李望舒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向左前方。
陆安歌疑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明白李望舒突然停止脚步的原因。
高高的城楼下,各色商贩卖力叫喝着,而在热闹的人群里,有一方小小的摊位夹在中间,摊位上摆放着各色香料,一个蓝衣女子低着头略显娇羞地站在摊位后,她旁边站一长相凶恶的中年大汉,只听他嘴里不停呵斥蓝衣女孩:“赔钱货!连摆摊都不会!老子要你何用?!可怜我的亲儿啊!这么早就去了啊!”蓝衣女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
“是她……”陆安歌眸光转深,与李望舒对望一眼,一齐向着香料摊走去。
凶恶大汉见有客人来便暂时停止了辱骂,蓝衣姑娘抬起头,在看到陆安歌的一瞬间眸光闪了闪,虽一瞬即逝依旧被陆安歌看在了眼里。
陆安歌上前一步,对着蓝衣女子拱拱手:“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蓝衣姑娘点点头,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胆怯:“嗯,记得。是前几日来家里查案的陆大人。”
陆安歌笑笑,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如若在下没记错,姑娘应是叫兰香吧。”
“嗯。”兰香点点头,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想必陆大人也是来看今日的烟花大会的吧?”
“正是。”
“多亏了陆大人与绥王爷侦破此案,民女的弟弟才得以沉冤昭雪。”
陆安歌笑笑不说话,兰香抬头,似乎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陆安歌身旁的李望舒。她脑袋微低,声音轻柔,模样甚是惹人怜惜:“陆大人,这位是?”
陆安歌对着她笑笑:“哦,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从京城赶来,听说今日有烟花大会,便同我一起来看看。”
“嗯。”兰香点点头。
“姑娘家的香料品种倒是齐全。”李望舒抬手拿起一包香料,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清冷。
兰香微微愣了愣,随即抬头望向李望舒:“谢公子夸奖,不知有无公子喜欢的香料?”
李望舒看一眼已有士兵站岗的城楼顶端,随即转过头,眼神犀利地望着兰香:“倒确实有一种香料,我已寻找多时。”
“不知公子所寻香料叫何名?”
李望舒盯着兰香,语调清晰而缓慢:“安-息-香。”
陆安歌看见兰香明显地愣了愣,但转瞬间便将脸上的怔愣掩盖住了。只见她低了低头,待再抬起头来,却见她唇盘含笑,只是不同于方才娇羞的笑,此时的她,笑得自信又坦然,她望着李望舒,语气也不似先前般怯懦:“此香民女家倒确实曾经有过少量,是前几个月从一个西域来的旅人那购入的。”
“曾经有过?”李望舒挑挑眉,他无甚表情,但天生的威严让他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息。普通人恐怕都不敢正视他,但此时的兰香却淡定自如地直视着他,唇畔一抹淡淡的笑:“不瞒公子,民女家的安息香在三个月前失窃了。”
“三个月前?”
“是啊。正是蜀城连环凶杀案开始前。”
此时已接近烟花大会开始的时间,城楼下人群涌动,各色人声传来,兰香的声音在声潮中显得微弱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李望舒与陆安歌的耳中。那一刻,陆安歌分明看见兰香的眼中闪着一抹挑衅,那挑衅的神色让她整个人都褪去羞怯,染上一抹阴冷。
她不等李望舒和陆安歌说话,只淡淡地继续开口:“只是这窃贼心思缜密,竟一点痕迹都未留下,现下三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他去了哪,是死是活。”她将“死”字咬得重重的,陆安歌听得心下一沉。
未及她说话,却听张成林带着人冲过来:“王……王公子,烟花大会马上开始了,请您赶紧过去吧。”
李望舒看着气喘吁吁的张成林,又望一眼在原地淡笑的兰香,最后却对着陆安歌说话:“走吧。”
陆安歌点点头,虽心有不甘,但依旧转身随着李望舒走了
两人并行至城楼边台阶处,张成林等人在他们背后两步远的地方站着。李望舒弯下腰,将脸凑近陆安歌耳侧,音量不高却清晰:“放心,我会派人时刻盯紧兰香。”
李望舒声音如山涧里千年的泉水,将陆安歌心头的不安与烦躁驱散,她点点头,抬眼望向李望舒。却见他已直起身,仿若无事地跨上台阶。她立即跟了上去。
高高的城楼上,每隔几步便有士兵站岗,陆安歌随着李望舒站到城楼中间,楼下人头攒头,当看到李望舒时,有人喊了一句:“绥王爷来了!”人群里立即爆发欢呼。
张成林站在城楼一侧,亮着嗓子发表了一段诸如天佑蜀城,凶案告破,绥王英明的发言,随后便将一根约一人手臂长的烟花棒交到李望舒手里。
李望舒接过烟花棒向高处举了举,玄色衣袍在风中翻飞,清冷的脸上浮起一抹淡定大气的笑,有士兵上前点燃烟花棒的引线,立即有细碎的火星燃起,犹如一颗颗小星星在他手中绽放跳耀。
很快,引线烧完,一束亮光从烟花棒顶端冲出,如一颗流星直冲天际,流星到达顶端,在最高处怦然炸裂,幻化成无数颗明亮星星向四周散落。
仿佛一声号角,城楼四周立即响起连绵不绝的烟花炸裂声,四面八方冲出无数光束,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幻化成无数美丽形状。天地间宛如被流星雨包围一般。百姓们在烟花雨下肆意地歌唱旋转。
纷纷扬扬的烟花落下,又有新的一批烟花升起,变幻出无数美丽花卉在空中盛开。陆安歌抬头望着漫天盛放的亮色花朵,禁不住赞叹:“好美……”
李望舒闻言,回头看向她。
城楼上风声阵阵,他们并肩站在城楼中央,衣角被风吹得飞起。玄紫色衣袍与白色衣袍忽而纠缠忽而分开。
李望舒望着陆安歌,陆安歌回过头来,她眼里星光灿烂,宛若装满了整个星辰。
望着她的眼睛,李望舒淡淡地开口,他唇畔有一抹笑:“你也很美。”
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里,在风中消弭前传入陆安歌的耳中。
那一刻,她看见有无数烟火在李望舒身后炸裂,幻化成漫天繁星,只漫天繁星也抵不过他此时眼眸的温度。
陆安歌觉得心里麻麻的,仿佛有万千烟花在她心中炸裂一般,让她无措又紧张。
李望舒却已转回头观看天际烟花,陆安歌心砰砰跳,也转回头望天。他们并肩而战,仿如天幕下只余彼此一般……
仙霞阁的姑娘们今日也结伴前来观赏烟花,媚娘着一身白色纱衣,用一块方巾遮住自己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她动人无比的身姿。她站在城楼下,身旁有人群的阵阵欢呼,天际的烟花正燃放到最高潮,有无数烟花化为“天佑蜀城”四个大字,在天空点亮。她却毫无兴趣,只将眼神紧紧望向城楼上那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眼中有愤恨、有不甘。
“姑娘,需要买香料吗?”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媚娘回头,只见对面站着一个蓝衣女子,她笑容坦然,手里拿着一包香料…….
烟花大会直至凌晨才结束,陆安歌满心满眼都被烟花的绚烂与短暂震撼,回屋后依旧迟迟难以入睡,直至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中午。
她赶紧穿衣洗漱,等换上一袭蓝色长袍出门去,怀莘却已在门口等着了。原是今日李望舒要在蜀城仙酒居招待陆安歌,他特地前来等候。
陆安歌顿觉歉意,赶紧询问李望舒在哪,怀莘却道王爷一早便去临近县城视察水利工程建造情况,此时已然回蜀城,在仙酒居等着了。
陆安歌一听,赶紧整了整衣容,跟着怀莘去往仙酒居。
仙酒居以酒出名,据传诗仙李太白曾在此品得一壶酒,顿觉如天上神仙佳酿,挥笔题下“仙酒居”三字。百年来,文人骚客们多爱来此品酒论道,仙酒居便渐渐发展为蜀城最大的酒楼。
李望舒站在二楼雅间的床边,窗外街道人来人往,他见一袭蓝衣的陆安歌跟在怀莘后面,脚步飞快地向仙酒居走来。
雅间正对一楼大堂,一抹屏障将雅间内部遮住,一楼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此时有蜀城有名的说书人在大堂说书,他声音抑扬顿挫,听得大堂客人津津有味。李望舒听着,放在身后的右手握了握,掌心间是一枚冰凉的玉石。
他看见陆安歌已大踏步走入酒楼,便转身在桌旁坐下。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李望舒在心里默数。当数到三时,陆安歌正好出现在了雅间门口。
“王爷。”她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想是知道自己在等着便匆匆赶了过来。
李望舒心头一软,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餐桌上已摆满了各色佳肴,陆安歌起床便赶到客栈,此时正是饥肠辘辘之时,恨不能立即动筷开吃。
怀莘已退至门外,李望舒轻笑一声,示意她可以开动了。
陆安歌惊喜,道一声:“谢王爷!”。夹了一块鸡丝肉在碗里,她见李望舒却并未动筷,想了想,舀了一碗鸡汤放到李望舒面前。
有和煦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细碎的阳光打在陆安歌的侧脸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好看的阴影。
“各位看官,这绥王爷的事迹今日便讲到此,不知各位看官可满意?”楼下说书人已讲完第一回故事,堂下喝彩声一片。
陆安歌听是在说李望舒的故事,不禁竖起了耳朵听起来,一边不忘抬头看一眼李望舒,那眼神在说:王爷,快听快听,在说你呢!
李望舒撇过头望着窗外,不作言语。
陆安歌撇撇嘴继续喝汤,却听楼下说书人已另起一调,只听他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间充满诱惑:“咱蜀城此次告破连环杀人案,实是百姓之福。只是却并非所有地方都如蜀城般幸运!”
“先生,可是知道什么新消息?说来与我们听听吧。”堂下有客人接口,顿时引来一片赞同。
说书人摆摆手,嗟叹一声:“唉,不知各位可否听过江南巡抚陆子谦陆大人的大名?”
“当然听说过,这陆大人原为京城吏部侍郎,最是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四年前调往姑苏担任江南巡抚一职。”
“正是。”说书人点点头,语气里充满遗憾。
没想到自家父亲竟如此出名,连千里之外的蜀城都有人歌颂,陆安歌又惊讶又骄傲,聚精会神地听起来,手里的汤匙犹自举着也不自知。
却听那说书人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满都是这惋惜之情:“各位所言不差,这陆大人确实是个顶顶好的百姓父母官,下江南四年,将整个江南区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丰衣足食。一双儿女更是人中龙凤,长子陆安离被皇上亲自任命调往京城为太子授课,这女儿陆安歌更是了不得,虽是女儿身,智慧胆识却丝毫不输男子,一身抽丝破茧的破案本领更是扬名天下。”
陆安歌从不知自己竟如此出名,想着定是这说书人为了吸引看客故意夸大其词,一边却乐呵呵地听着。
“先生,你刚刚连连叹气,可是这陆家出了什么事?”
“可不是!说来当真是天妒英才,这陆大人一家阖乐、深受百姓爱戴,本是人人艳羡,却不料数日前竟遭遇横祸,一场大火将整个陆府烧为灰烬!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陆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全数葬身火海!可怜这陆大人身前一心为民,死后却连个全尸也留不到。更惨的是,在下有朋友从京城传来消息,这陆家长子陆安离也于半月前突然失踪,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他声音浑厚,嗓音里充满遗憾和感伤,听得堂下人无不哀声嗟叹。
“铛!”清脆的声音响起,陆安歌手中的汤匙从手中滑落,在地上碎裂四散。
她呆呆地抬头看李望舒,一向清亮的眼神怔愣着,有晶莹的泪水在其中蓄积。
“王……王爷,这说书人可真会说笑,对吧?”她脸色惨白,却依旧拼命扯出一丝笑容,整张脸却更显愁苦。
李望舒望着她,眼神深邃,眸光流转间却一句话也未能说出来。
“王爷!”她提高音量,她需要李望舒给她答案,需要这个权倾天下的绥王爷告诉她说书人是在一派胡言。
可她发现自己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隔了一层泪水,李望舒的五官变得模糊,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她分明听见他说:“说书人所言,皆为事实。”
说书人所言,皆为事实。
短短一句话,将陆安歌所有希望在瞬间摧毁。
她脑中闪过无数片段:
柳条飞舞的街道,时令焦急地向自己跑来,他说,不好啦小姐,老爷把你许了人了!
陆府后院的木门前,时令将首饰盒交给她,他双眼含泪,说:小姐,你一定要保重。
她说时令没出息,一转身却也红了眼。对了,她分明在转身的瞬间看见门后有一抹白色的衣角,而她的母亲,最是喜欢白色衣物……
陆府上下三十六口人……爹娘早已为自己安排好后路……
原来,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愚蠢……
眼泪如断线风筝,陆安歌强忍心中剧痛:“王爷,我陆府小厮婢女皆是跟随多年之人,各个心细谨慎,断不会大意引起火灾。且我爹娘故意施此计将我骗离姑苏,定是早已知晓有此灾祸。”
“嗯,此事确是蹊跷。”
陆安歌站起身走向李望舒,直直跪在他脚边:“王爷,我陆家上下惨遭灭口,望王爷明察秋毫,将真凶捉拿归案!”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陆安歌就这样跪在窗边的阳光里,她脸色惨白,眼中仍有泪水滑落,可却倔强地昂着头,跪在地上,直直望着李望舒。
李望舒只觉她的眼神比阳光更刺人,刺得他心口疼疼的。良久,他将陆安歌扶起:“此时事关重大,甚至有可能与皇家有牵连,我们需得从长计议。”
“王爷可是知道内情?”
李望舒摇摇头:“并不知,只是有些许猜测。”
他看一眼陆安歌:“既已知晓此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去京城。”陆安歌看着窗外,语气坚决。
李望舒心中惊诧,他原以为今日设局让陆安歌知晓真相,她定会崩溃,却不曾料到,眼前这弱小女子竟如此坚强。
陆安歌仿若未觉他的惊讶,只继续道:“我兄长在京城,虽人失踪,却未见尸体,我要去京城找他。”
“不回江南祭拜一下父母吗?”
“真凶未明,有何颜面祭拜?”
李望舒叹一口气,他伸出右手,将掌心之物递到陆安歌眼前,那是一枚月牙形的玉石,在日光下闪着灼灼清芒。
待陆安歌看清他手中之物,立即激动地将玉石拿起:“这是爹爹的玉石!”
“嗯。”李望舒点头:“我手下人搜查现场时找到的。”李望舒没有告诉陆安歌,这枚玉石被陆子谦紧紧护在掌心,即使人被灼烧到不成形,却丝毫没有松手。
陆安歌望着玉石,眼泪不觉落下。她将玉石底部朝向自己,陆子谦曾告诉她此玉石最特别之处便是底部有一小孔,可藏匿字条。
取下头上银簪插入小孔,她全神贯注,拼命压制双手的颤抖。终于将孔内物取出,是一卷被卷成银针粗细的纸条。
日光下,陆安歌双手颤抖,缓缓将纸条展开,两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惟愿吾儿陆安离、吾女陆安歌,
此生安乐,永离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