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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蜀城连环杀人案(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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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江南粉墙黛瓦的精致建筑,整座蜀城从城楼到各色茶肆、商铺,乃至百姓住宅,都透着一股沉稳磅礴的气势。根据人口的不同划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多为土生土长的蜀城人士或达官显贵,而外城则多为各地前来定居的商贩及旅人。
陆安歌低头看着手上的蜀城地形图,默默将蜀城的大概地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六起凶杀案的尸首发现地点都被她用红色朱砂圈了起来,此时在图纸上显得分外显眼:所有尸首都在内城边缘被发现,凶手很可能是一名居住在内外城交接处的蜀城底层百姓。陆安歌在心里默默推理。
蜀城县衙位于城西位置,陆安歌站在县衙门口望了望面前颇是宽阔的街道,决定先从距离此处最近的第二起案件发生地—仙霞阁着手查探。怀木、怀梓运用轻功隐身在街角、屋顶,一路暗中保护陆安歌。
仙霞阁乃是蜀城最大的妓院,每年的蜀城花魁大赛都能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去年更是因头牌媚娘的一曲惊鸿舞轰动全城,仙霞阁一时风头无两。
陆安歌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出门前师爷向她描述的仙霞阁情况,一边已经走到了仙霞阁花哨绮丽的大门口。
因着蜀城的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且此时正当白日,作为案发现场之一的仙霞阁显得冷清而寂寥,只两个衣着鲜艳的姑娘象征性地在门口揽客。此时两人正嗑着瓜子唠着嗑,其中的蓝衣姑娘一转头,瞥见一身长衫的陆安歌出现在门口,一瞬间扔掉瓜子,脸上挂起职业性妩媚笑容。
“哎呀公子,快请进~”蓝衣女子声音魅惑,身体柔弱无骨地贴上陆安歌。
陆安歌赶紧退后一步:“姑娘误会了,在下乃是官府派来查案的。”
“查案?”蓝衣姑娘上下打量一圈陆安歌,脸色立马变了变:“你们官府都不知来查过多少次了,还不是连个凶手影子都没抓到?还连累地我们生意都没法做。”
陆安歌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如此,真是对不住姑娘了!此次在下是奉绥王爷之命前来查案。相信凶手归案指日可待了!还请姑娘谅解!”
蓝衣姑娘本也只是随口抱怨,却不想眼前这模样清秀的小公子竟这般诚恳有礼,顿生好感:“既如此,大人您跟我来吧。”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晨晨,她叫冉冉”。蓝衣姑娘指指身旁的粉衣姑娘。
“冉冉见过大人。”一旁的粉衣姑娘微微上前行李,端得是温柔妩媚模样。
“两位姑娘有礼了,在下姓陆,还望两位姑娘能带在下到轻烟姑娘被害的地方看看。”
“哎呀,怎么把正事给忘了。陆大人快跟我来。”晨晨一拍脑袋,赶紧引着陆安歌往里走去。
仙霞阁大堂内甚是壮观,八根鎏金彩绘的巨型廊柱撑起鎏金屋檐,每根廊柱顶端设一顶大红色凤形宫灯,廊柱之间则用各色彩带、丝巾连结,端得是豪气又不失绮丽。大堂中央用上等红木搭建出一个圆形舞台,供阁内姑娘展示才艺时用,每晚仙霞阁的姑娘们根据自身身价排位,一一上台表演。每有合心意的姑娘登场,客人们便通过叫价的方式竞拍,出价最高者可得心上姑娘侍候一晚。而轻烟作为仙霞阁内身价仅次于媚娘的舞妓,已可选择是否愿意接客。
晨晨是个热心肠又话多的,一路上将仙霞阁内情况一一介绍给陆安歌。陆安歌望着此时空荡荡的大堂,想象着一位位姿容秀丽的姑娘在舞台上卖力舞动、演奏,只求客人用更高的价格将自己“拍下”,内心唏嘘不已。
晨晨却对此不以为意,将话题一转:“陆大人,城里百姓都说本朝绥王爷乃是天下第一优秀的男子,不仅长得玉树临风,而且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您跟在绥王爷身边做事,定也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晨晨姑娘,这‘天下第一’的称呼可不能乱叫。”陆安歌向上指指,晨晨自知失言,用小手捂住了嘴巴。
三人穿过大堂,走入堂后闺楼,三层的木质楼房,依旧挂满粉色彩带,正是阁内众姑娘的闺房。
“姑娘们平日里就是住在这里吗?”
“是啊。刚进阁的新人只能住在一楼,像我和冉冉这种入阁多年,身价中等的就住二楼,轻烟和媚娘这种身价最高的就住在三楼。”
没想到连妓院都将三六九等分的如此清楚明白,陆安歌心里替这些姑娘们感到不值。
“咦,是徐妈妈。”一旁的冉冉忽然开口。陆安歌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见二楼楼梯处正缓缓走下一个身姿妖娆、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
“晨晨、冉冉,是否有客人来了?”徐妈妈一步一摇往下走,那屁股扭得陆安歌眼花。
“妈妈,这位是奉绥王爷之命前来查案的陆大人。”刚刚还眉飞色舞的晨晨在见到徐妈妈后立即收敛了神色,很是恭敬。
此时徐妈妈已经仪态万千地走下楼梯,来到三人面前。
陆安歌拱手:“在下有礼了。”
“哟,这位官人长得可真真是水灵,一点不像衙门里那些粗人,绥王爷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
陆安歌嘴角抽一抽:“徐妈妈,在下此次奉命前来查探贵阁舞妓轻烟被害一案,时间紧迫,还请徐妈妈将在下带至发现轻烟尸首的地方。”
“唉,陆大人请随我来。”徐妈妈叹一口气,随后朝着晨晨、冉冉一挥手,两人识趣地退下了。
轻烟的尸首是在仙霞阁后院小巷被发现的,徐妈妈一路带着陆安歌穿过闺阁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徐妈妈也甚是关心案件的发展:“陆大人,这凶案现场官府也派人查探过很多次了,不知此次您前来可是有了新发现?”
“尚未有新发现,只是绥王爷新接手此案,顾派在下前来再查探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绥王爷文才武略,有绥王爷主持案件,相信凶手很快就会被抓大,我们轻烟也可以瞑目了。”
“轻烟姑娘入阁多久了?”陆安歌不动声色地询问。
“唉,说来这轻烟也是命苦,从小被父母抛弃,才七岁的小人儿,在街边冻得瑟瑟发抖,后来被我带回仙霞阁,小小年纪就知道要有技艺傍身,趁着别的姑娘们学舞学琴,总是偷偷躲在角落里偷看,我见她可怜,便准许她一起学舞。她也不负所望,短短几年便以舞妓艳压群芳。一晃眼,入阁已八年了。”
“徐妈妈,这轻烟姑娘既是舞妓,是否就无需侍候客人呢?”
“大人说笑了,进了这烟花之地又如何能真正保全自己的身体呢?”
陆安歌自小无忧无虑,不仅衣食不愁、父母开明,虽过去查案时也多少了解到普通百姓生活的不易,此时听着徐妈妈对烟花女子的描述,也是不禁唏嘘,为这些美丽的女子感到悲哀和惋惜。
徐妈妈似是看出了陆安歌的不忍,反而出声安慰:“不过轻烟舞技超群,身价已然在蜀城数一数二,比起一般姑娘舒适很多。不仅吃穿不愁,吃的用的也都是上品,也只有高价客人才能得她相陪。她生前……”说到这,徐妈妈又叹一口气,“她身前曾说,此生已知足。”
“那徐妈妈可知轻烟身前有无得罪什么人?或者与何人有矛盾?”
“没有。在我们这种地方长大的女子,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讨人欢心,断不会得罪别人的。只是……”徐妈妈欲言又止。
陆安歌立即察觉徐妈妈的异样,追问:“徐妈妈,您是否想到了什么?”
徐妈妈迟疑片刻后坦诚:“其实没什么,只是大人刚刚提到轻烟是否与人有矛盾,我忽然想起去年花魁大赛时,轻烟输给了媚娘,似乎心有不甘。”
“媚娘?”
“是啊,媚娘是我们仙霞阁的头牌,也是去年蜀城花魁大赛的花魁。”
“徐妈妈,这媚娘也是从小在仙霞阁长大的吗?”
“这倒不是。媚娘是两年前才进仙霞阁的,之前倒是从未在蜀城听过她的名号。但她舞妓超群,尤其一曲惊鸿舞更是翩翩若仙子,一出场便轰动蜀城。轻烟也是在那时候被媚娘盖过了风头。”
“原是如此。”陆安歌默默记下了这条新线索。
两人说着话,已然到达了仙霞阁后院小巷。整条小巷光线昏暗,阳光被两旁高高的围墙挡住,狭窄的巷子一头连通仙霞阁后院,一头通往远处大街,想必平日里也只小厮仆人会通过。
而此时,昏暗幽静的小巷里,有一纤纤身影正蹲在轻烟尸首被发现的地方,一席素色长纱铺满地面,衣角被微风吹起,携着满头青丝飞扬,只就一个背影已让人心驰神往。
“媚娘?”徐妈妈略显吃惊。
此人便是媚娘?陆安歌在心内吃惊。
对面身影缓缓站起,一席白色纱衣犹如云絮翻转,露出云后的国色天香,淡淡的妆容、慵懒的神情、微露的胸脯……
饶是陆安歌一介女子,也不禁看呆了眼:真是人间尤物啊……
“徐妈妈。”陆安歌走神之际,媚娘已走到两人面前行礼。
“这位是?”媚娘话是对着徐妈妈说,眼神却已飘向陆安歌,那眼神清清淡淡的,却又仿佛携着无数温床软语,看得陆安歌心头突突跳。
“这位是绥王爷派来查探轻烟被杀案的陆大人。”徐妈妈对陆安歌的反应见怪不怪。
听到绥王爷的一瞬间,陆安歌分明看见媚娘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涟漪。
“媚娘见过陆大人。”媚娘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那胸口的旖旎风光顿时尽收眼底。
陆安歌边拱手回礼,边偷瞄自己被裹得平坦无比的胸部,内心很是郁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转念一想,自己怎得在想这些东西!今日可是来查案的!
于是陆安歌迅速调整状态,一脸正色:“徐妈妈,轻烟的尸首就是在此处被发现的吗?
“正是。”
“嗯。”
“官府也来查过好几次了,可就是查不出什么线索。”出乎陆安歌意料,这话是媚娘说的。
她对媚娘歉意地一点头,蹲下身将小巷的地形、路面残留血迹一一进行查探。徐妈妈和媚娘则无声地站在一旁。
整整一炷香后,陆安歌拍拍手站起:“徐妈妈,当日发现尸体的小厮可在?”
“大人有所不知,那小厮并非本阁下人,只是菜场老板派人送菜的仆人。据说由于尸体太过骇人,他吓,的不轻,已回乡下养病去了。”
“既如此,那在下先告辞了。”
“大人可是有新发现?”
“现场情况与官府记录的一样,在下还需前往其他几处发现尸首的地方查探。”
徐妈妈还待再问,前院传来小厮的呼唤声,她施了礼向前院走去。
陆安歌望一眼昏暗的小巷尽头的大街,决定从小巷直接离开去往第二个凶案现场。她朝留在原地的媚娘拱拱手准备离去,却不料被媚娘叫住了。
“大人请留步。”媚娘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凉意。
陆安歌回头,却见方才还一脸温柔慵懒的媚娘此时面无表情,眼中光芒在小巷里显得愈发幽冷。
陆安歌皱一皱眉:“不知媚姑娘还有何事?”
媚娘唇畔冷笑:“据媚娘所知,绥王爷此次来蜀只带了四名怀字辈近侍,却不知陆大人又是何时到绥王爷身边的。”
陆安歌一愣,只见媚娘眸光一转:“说!你女扮男装冒充绥王爷属下究竟有何企图?!绥王爷也是你等平民可以随意借用的吗?!”
小巷昏暗的阴影里,一袭素衣的媚娘浑身透出寒意。
陆安歌心里很不爽。长得漂亮了不起啊?胸大了不起啊?
她挺一挺胸,伸出两根手指在媚娘眼前晃了晃:“第一,媚姑娘容貌倾城,作为仙霞阁头牌,必是极受城内达官显贵追捧,想必绥王爷来蜀的消息你必定是从这些显大的客人处得知。只是姑娘莫忘了,他们与你再“亲密”,你们也只是主顾与客人的关系,他们说的话,切莫全信。更遑论,綏王爷来蜀所带侍从乃朝廷机密,一般地方官员根本无从得知真相。第二,在下确是女儿身,也确是女扮男装在绥王爷身边,但这是绥王爷认可的,想来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操心吧?”
陆安歌头一歪,满眼都在说:有本事你自己去问绥王爷咯。
说完,也不等媚娘回应。陆安歌甚是潇洒地一甩头,一转身,朝着阳光明媚的大街走去。
此时日头当空,小巷尽头阳光灿烂,陆安歌走向阳光,就像走进另一个世界般。
而被留在黑暗里的媚娘,紧咬薄唇,生生将唇畔咬出了丝丝殷红鲜血。她不明白,为何明明同是女子,陆安歌却可以将背挺得如此之直,为何她的眼神可以如此清明坦荡,而她说的话,又可以如此直接坦白。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
待陆安歌查访完所有案发现场,并一一与被害人家属进行打探回到府衙时已近戌时,府衙门口两盏灯笼在黑夜里闪着明晃晃的光。
怀木、怀梓不知从何出出现,静悄悄飞身到陆安歌身后,唬地陆安歌原地一大跳。
“两位大哥,武功高强也不是这么表现的。”陆安歌夸张地抚着胸口。
一身黑衣的怀木、怀梓同时抱拳表示歉意,脸上表情却是一点未变。
陆安歌无趣地撇撇嘴:果然是綏王爷下面的人,都是一副棺材脸!
走进府衙内,却见怀莘笑盈盈地迎了出来:“陆姑娘回来了,查案辛苦,王爷已命人备好晚膳了。”
一听“晚膳”二字,陆安歌两眼放光,目光四处搜寻,分别在说:晚膳在哪里?晚膳在哪里?
怀莘接收到陆安歌眼神的信息,笑意盈盈:“陆姑娘劳累了一天,想必需要先洗把脸休息一下,晚膳王爷已差人在您房间预备了。”
“噢?我的房间?”
“是。查案辛苦,若姑娘还住在客栈,两地奔波更是折腾,也不便于向王爷汇报案情进展。”
“可是……”
怀莘看出陆安歌的迟疑,立即接口:“姑娘放心,奴才已遣人去客栈将您的婢女接过来,想必很快变会到府衙了。”
话说到这份上,陆安歌也不便推辞:“大人费心了。”
“属下不敢,这些都是王爷的吩咐,姑娘叫我怀莘即可。”
“王爷还没休息?”
“姑娘说笑了,王爷每日均需处理朝廷各部事宜,不至亥时断不会休息的。”
这做王爷也很是辛苦啊……陆安歌心里感叹,随后便随着怀莘去到府衙后院一间客房内。
客房内很是典雅整洁,中央的红木圆桌上整齐布着几样清淡小菜,清炒虾仁、蒜台炒豆腐、腌笃鲜……皆是江南百姓家常见的菜式。
距离红木餐桌四五步远的内室放置一架素色双折屏风,屏风上绘小桥流水人家,甚是雅致,几缕轻烟从屏风后袅袅升起,陆安歌走进一看,竟是一个木质大浴桶,浴桶内水波轻晕,几缕热气化作轻烟缓缓升腾。她抬手轻舀水面,水温适中,舒服得她叹一口气。
浴桶旁置一雕花小木桌,桌上整齐叠放着一件天青色长袍。
这绥王爷手下的人办事果然周到,陆安歌随手拿起长袍在身前晃了晃,大小适中。
等陆安歌洗完热水澡、用完晚膳,换上天青色长袍踏出客房时,怀莘已等在了客房门前的院落拱门前。
陆安歌一惊,快步走上前:“怀莘,你难道一直在此处等我吗?为何不早点来叫我?”
怀莘向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笑盈盈地开口:“王爷吩咐了,姑娘办案辛苦,务必等姑娘休息好了再带您去禀报结果。”
“嗯。”陆安歌随着怀莘走出院落,“下次我会动作快点,不让你们老等着。”
县衙府内一弯小湖蜿蜒在庭院之中,湖上架起一座小木桥,皎洁月辉在湖里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怀莘略带诧异地看向身后抬头赏月的陆安歌,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蜿蜒木桥终点处架一座凉亭,庭外遍植荷花,此时已然有一朵朵或大或小的花骨朵在凉亭四周挺立。李望舒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凉亭里,月光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身畔,本就挺拔的身影在月辉里平添一份寂寥。
陆安歌望一眼凉亭里李望舒的身影,又抬头看一眼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只觉此刻的李望舒就如那明月一般,独特美好却又如此寂寞,倒不如那些不起眼的星星,平凡却有同伴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