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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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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李之远已经离开人世三个多月了,盘旋在李家人头顶上的阴霾似乎在缓缓消散,逝者已往,活着的人仍要好好生活,对于李家人而言更是如此。李家父母都已退休,但李父闲不住,退休后便一直在小区当保安,倒也忙的忘了许多不愉快;李母没事就和邻居大婶打打麻将,跳跳舞,不像儿子刚死时经常整晚的心绞痛。李知恩从师范学校一毕业,就留在本地当小学老师,一直住在家里,看到父母都能打起精神,她心里稍感欣慰。但关于哥哥当年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毫无进展。天阴沉沉的,仿佛憋着一口气,天气已经渐渐转凉,连着几天都是细雨蒙蒙,刚歇了一会,现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桌案上还摆着两堆学生的作业,需要批改,她只觉得心烦。
其实,李之远的葬礼事宜刚刚办妥,李知恩就打电话给黎斓希望能够见一面,而黎斓却说自己已经回到现在居住的城市,并不在老家,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到她家做客。李知恩心急,问清楚黎斓的住址后,连忙又向学校请了两天假赶往另一座城市,所幸离得不远,乘大巴两个小时就到。
黎斓也是一个人独居,租来的小屋只有一室一厅,布置的很是温馨舒适,乱中有序,到处都是有可爱图案的小靠枕、小毯子,木质茶几上堆满了各种零食、水果以及各种花花绿绿的杂志,书也很多,不仅书架上摆满了书,茶几上有两本,榻榻米上有一本,地板上也堆了三四本书,还有些四处散落着。黎斓穿着家居服,整个人单薄如纸片,李知恩觉得穿堂风就可以把她吹散了。
简单的寒暄几句后,黎斓随意的把放在榻榻米上的书扫落在地上,招呼李知恩坐下。她似乎生病了,李知恩思量着,现在问也许并不是个好时机,反而可能弄巧成拙。短暂的沉默后,李知恩问:“你身体不舒服吗?感觉你很累的样子。”
“现在好多了,最近一直在生病,”黎斓微笑,但眼神还是忧郁的:“听说你是老师?”
“是的,在教小学。”
“为什么想要当老师呢?是因为喜欢小孩子吗?”
李知恩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刚开始是因为父母都希望我当老师,后来觉得小朋友们都挺可爱的,就开始喜欢上这个职业了。”
“我讨厌小孩子,所以觉得教师这个职业特别伟大。”黎斓似笑非笑,语气在玩笑与认真之间模糊不清,李知恩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她看不清这个女人,时而温柔,时而尖锐,如果说女人是最纠结的物种,那么黎斓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样问可能很不礼貌,请问,你是不是那个和我哥哥有着一样遭遇的人呢?”在这一瞬间,李知恩失去了耐心,她想知道一切,这一刻她也许是带着恶意的,好不公平,即使黎斓生着病,但她却好好活着呀,活生生的。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只有她可怜的哥哥要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去。
黎斓眉头皱起,半晌,直勾勾的看进李知恩的眼睛,嘴唇一张一合:“是啊,我比你哥哥在那里多待了好多天。”
李知恩觉得自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被黎斓那透露着倔强的表情弄得浑身不得劲,又是惭愧又是心酸,想说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
“对于你哥哥的去世,我感到很难过。其实我和李之远一样,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黎斓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我是最近两年才又和他联系上的,不过只有邮件往来,像是笔友,因为我们守护着同一个秘密,又不只是单纯的笔友或者是朋友,更像是战友。这种感觉,你懂吗?”
“什么秘密?”
“都说了是秘密呀,他做到了一辈子守口如瓶,我也要做到的。”又是这样神秘莫测的微笑。
就是这样,那一次拜访李知恩无功而返,黎斓跟她说了挺多关于这几年她和李之远的往来,但关于当年的事情仍旧是绝口不提。不过李知恩相信,总有一天,黎斓会告诉她的。她现在和黎斓时常会在网络上聊聊天,或者打个电话什么的,她似乎在慢慢成为黎斓的朋友。当一个人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的时候,尤其这个人是女人,什么秘密都不会是秘密了。
在李知恩改完作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时,接到了黎斓打来的电话,李知恩按了接听,“是这个手机号的家属吗?这位女士晕倒了,被送到了医院,您能过来下吗?”雨声突然变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乒乓作响,一边回答着电话那端的人,一边看向模糊不清的窗外,黎斓的病一定很严重。
还好今天是星期五,黎斓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便连忙打车赶往黎斓被送到的医院。见到黎斓已是深更半夜,医院本不允许探视了,但有个小护士看着狼狈的李知恩还是偷偷放了行。由于是急诊,医院没有多余的病房,只好在一间四人病房里的角落给黎斓加了一张简易病床,病人都睡了,李知恩放轻呼吸和脚步,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黎斓。李知恩快步上前,发现黎斓在发抖,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
见状李知恩连忙按铃,等不及又跑到离得不远的护士站和值班护士说明情况,告诉护士病房和床位后,护士摇摇头,说:“杜冷丁对她这种情况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
“什么?”
“她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她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
李知恩再次回到病房,这次她只是在门口站着,将门轻轻关上。黎斓的确是个很坚强的人,对于病痛一声不吭,对于她的病痛,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李知恩能做的,也只是留下一点尊严给这个可怜的女人罢了。黎斓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在身边,她和家人的关系并不好,自从上了大学,就主动和家人断了联系。从学校走入社会,她也一直独来独往,虽然有许多工作伙伴,但交集也只限于在公司。
“与其说我是孤单的,倒不如说我享受这份孤单,我选择孤单。”黎斓这么对李知恩说,云淡风轻的样子。夜晚的医院安静的可怕,几步远处的灯时不时的闪烁,恍的人心慌慌的,李知恩的心沉下去、沉下去。
第二天一早,李知恩买好了粥来到病房,黎斓已经醒了,微微抬起身子靠在枕头上。黎斓一见到李知恩,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微笑了。李知恩的鼻子有些发酸,活着的人应该向前看,如果她去揭开别人的旧伤疤,去窥测别人的秘密,所有的初始目的都只是不堪的遮羞布而已。
“不好意思麻烦你来。你猜到了吧,我的电话簿里可只有你哦。”黎斓轻声说,一脸抱歉。
“生病了就应该在医院待着呀,乱跑什么?我真是受宠若惊了。”李知恩一边打开保温桶,一边故作轻松的调侃,“我买了粥来,喝点吧,还有水果什么的。”说完又扶着黎斓坐高了点,触碰到黎斓的同时感觉到她的颤抖,李知恩什么也没说,又咋咋呼呼的收拾东西。
黎斓苍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子,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很不甘心的,你知道吗?医生说我最多活三个月了,我不相信,跑遍了医院,结果都是一样的,最后只是证明我在自欺欺人罢了。越来越痛,越来越虚弱,你知道那种无力感吗?有人可以活却不活,我好想活下去却没机会了,这是报应吧。我太天真了,以为苦尽甘来,哪知道,苦难从来没有结束。”李知恩在一旁听得清楚,只能无言。
“你想知道吗?关于当年那件事,那个秘密。”
噗通,噗通,噗通。心跳声萦绕在李知恩耳旁,今天的太阳真大啊,晒得她的背热热的,又穿过她的身体,投射在那个虚弱女人的脸上,照在那个女人的眼睛里,亮亮的,是那种绝望的光。想知道,好想。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她知道,她是这么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