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路钦

1、第一章

　　2015年8月21日，天气热的可怕，气温大概有38℃，李知恩却只觉得冷，帘子后传来的寒气似乎将她笼罩，她的哥哥就躺在那里，母亲的哭泣声、父亲的叹气声、她都听不见，脑海里回响着一种敲击声，咯咯咯，隔了好长一会李知恩才意识到是她的牙齿在打颤。李之远，她的哥哥，在三十岁生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自杀了，割腕，听说一整个浴缸都不够盛哥哥流出的血，她抑制不住的想着血从浴缸边沿缓缓流下直到把9块地板砖的颜色全部遮住的样子。收到哥哥短信的时候，她人在外地出差，等她急忙赶回老家时，面对的是悲痛欲绝到几乎直不起腰的老父母，以及亲生哥哥苍白浮肿的遗体。
　　他们这的人还是习惯土葬，按照老家的习俗，人死后一定要将遗体在祖屋停个七天七夜，请人来敲锣打鼓唱悼词，宴请宾客连摆七天的酒，才能将遗体连同棺材送去下葬。李知恩试着深呼吸几次，觉得能够稍微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这才走到帘子后，挨着母亲坐下。母亲一会大哭，一会唱着悼歌，双手紧紧扣着棺材，手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在诉说一个母亲中年丧子的哀恸。父亲坐在她们对面，严肃了大半辈子的脸紧紧绷着，仔细看才能发现那些肌肉在僵硬的搐动，喉结总是上下梗动，想要对儿子说些什么却永远说不出口。四周点着檀香，一丝异味也没有，灵堂一直是这样阴冷的，仿佛阳光从来没有照进来过。哥哥的脸被白布盖住，身上的寿衣穿的整整齐齐，两只青白的手交叠置于腹前，伤口是看不见的，好像只是睡着了，和平时一样，安安静静。
　　从李知恩记事以来，哥哥就是一副忧郁的样子，嘴唇抿着，很少笑，不喜欢说话，经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但对她很好，每次闯祸只要躲到哥哥身后就会没事，不像她好朋友的哥哥总是对自己妹妹恶声恶气的。听母亲说哥哥原来不是这样的，虽然内向但绝不阴沉，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为什么哥哥变了呢？她追问着，母亲却只是叹气，或许还有过偷偷抹眼泪。一个姑姑跟她说，因为在哥哥身上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在哥哥十岁时，曾被人绑架，一直到七个星期后才被解救出来，据说一起被绑架的一共有三人，另外还有两个和李之远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没人知道绑架犯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而绑架犯在警察破门而入时一刀划破了自己的脖子，血喷了走在前面的警察满身满脸。之后人们想尽各种办法探寻这两个月里孩子们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但孩子们的嘴巴闭的很紧。人们只好以慈悲的目光怜悯的语气来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其实早在脑海里极尽恶意揣测“真相”，关注热点早已不是孩子们是否平安是否能够走出阴影。李之远是幸运的，大家都这么说，三个被绑架的孩子只活了两个，剩下的那个小女孩死在了关着他们的那个房间里，身上有多处伤痕，但这些都不是致命的，因为她是脱水而死的。
　　只有李家人自己知道，李之远一直没能从梦魇中走出来，他会一天洗很多次澡，深夜尖叫着醒来，然后整夜失眠，刚回家时瘦的可怕，总是吃了吐，吐了接着吃，父母亲不忍心问他，家里人对这件事闭口不提，李之远又十分抗拒去看心理医生，就这样一拖再拖。李之远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家里人是知道的，但李之远表面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正常，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市里有一套需要还贷的公寓，除了没有稳定交往的女朋友这一点让家里人有些操心外，一切貌似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谁知道，李之远其实早就不想活了呢，是的，他在日记里写满了“我想死”，遗言里没有对家人的关照只有简单的“让我死”。“死”字让人有压迫感，有些悲伤，但对于李家人来说，李之远写的无数个“死”字让他们有着愤怒、难过、困惑糅杂在一起无法言说的痛苦。
　　李知恩迫切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遭遇让哥哥这么多年耿耿于怀痛苦不堪呢？绑架案的四个当事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只有找到那个女生才能了解一切。也许那个女生和李之远一样，活在可怕的回忆里郁郁寡欢；也许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把那件事情当做垃圾远远丢弃。
　　有亲戚们在外面招呼着开始吃中饭了，人们纷纷支起了大遮阳伞，将桌子、椅子在院子里摆放好，小孩子的追逐吵闹声、桌椅的吱嘎移动声、知了的鸣叫，李知恩全部都能听清了，心里却更加悲凉。虽说是葬礼，可是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的，痛苦的亲人见此只会徒增心酸。
　　黎斓是在李之远头七那天来的。老家的祖屋久无人住，潮气很重，住了几天后，她后脖子处起了一圈红疹子，又痒又痛，她只好随便在脖子上搽些药膏，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当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双女式黑灰色运动鞋，李知恩的心仿佛被石头砸了一下，被吓得不轻。视线缓缓上移，一个女人站在她身旁，安静地望着灵堂。一张过分苍白的侧脸，什么都是小小的，李知恩自己一米六出头，女人比她矮上半个头，年级应该要比外表看起来大些，三十岁左右。当然，这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叫黎斓，是她这几天的慰藉——要去找到当年那个女孩，只要找到她，就能离哥哥的内心更近一些，这种奇怪的安慰感抚慰了她因失去亲人而疮痍的心。
　　当女人转过头来与李知恩对视时，李知恩强烈感觉到她要找的人就是这个女人。因为女人的眼神和哥哥的一模一样，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潭废弃多年的井，往里看去，不知其深浅，无一丝光亮，平静到让人汗毛倒竖。
　　“你是？”李知恩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女人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嘴唇翕动仍旧什么话也没说。李知恩顾不上会不会刺痛别人，抓住女人的一只手，怕她跑了似得急忙又问：“你是我哥的朋友吗？”女人抬起一直垂着的眼皮，看着李知恩，终于开口说话：“算是吧。”女人的嘴角是上翘的，给人一种在微笑的错觉，眼角弯弯，眼神却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冷漠，这本应该是张爱笑的脸啊，却充满了神秘的忧郁。李知恩确定，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安慰，谁都不容易，哥哥不是一个人孤独着，她突然很想哭，或者大声骂人。
　　时间匆忙，父母选择将李之远葬在为自己挑选的“风水宝地”，那离祖屋不远。送行的队伍都已准备就绪，眼看着就要出发，走在最前端的李母开始放声大哭几乎晕厥，需要李父和李知恩的搀扶才能勉强撑着，其他人也都跟着开始抽泣，一个老妪合着铜锣唱起祭文，一个个花圈渐次举起，冥币纸钱在空中飞扬，太阳仍旧很大，却没人想要去用手遮挡刺眼阳光，只是低头跟着队伍向前走，向前走。李知恩知道，黎斓跟在队伍的最后。临出发前，黎斓给了她联系方式，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说：“你可以来找我，关于你哥哥的事。”

作者有话说

　　小短文→_→没有爱情线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