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的短篇集》小妖不吃肉

22、悲说四语（三）鸢尾

　　05、

　　傍晚，西天的落日为世间洒下朱红的轻纱，山川河岳均在这无暇的光芒的照耀下下熠熠生辉。晴天府里的后园，楚河坐在木椅上，同身侧的鸢尾一样远望落日。

　　“天冷了，小心着凉。”鸢尾说着就给楚河披上了披风，再拿过旁边的毯子，轻轻的盖在了他的膝盖处。

　　楚河看着鸢尾的眼神都是深深地眷恋，骨瘦如柴的双手握住了鸢尾的手，开口说道：“我已将死，不必费心了。”他的声音很飘渺，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这话说的连鸢尾自己都不相信，看着眼前的楚河行将就木的样子，拖着一口气只是为了回来见自己最后一眼，任谁都不会对这么感情无动于衷。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鸢尾泣不成声，伏在楚河的双膝上，眼泪流了满地。

　　“唯一的办法，已经试过了，神医只能拖着我的命，却不能根治这种病。”楚河摸着鸢尾的头，突然干咳了起来。

　　“楚河！”

　　“朱大哥，你回去吧。”丫头一脸为难的看着站在府外不肯离开的朱九，说道：“鸢尾姐正在照顾病人，她走不开啊。”

　　“俺…俺…”朱九抓耳挠腮的，很是局促的样子：“俺…俺给她…采…采了…新…薄荷…她…她最喜欢…喜欢的…”

　　“朱大哥，别傻了，鸢尾姐的最爱已经回来了，她不会再在乎什么薄荷了。”丫头叹气，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了，催促着朱九快点离开：“朱大哥你快走吧，不然一会儿小姐回来会不高兴的。”

　　“最…最…爱？”朱九微张着嘴，一紧张更说说不清楚话了。

　　鸢尾姑娘的最爱？是一位男子吗？一想到这里，朱九的心里空落落的，难过的滋味遍布四肢百骸，最后聋拉着脑袋，离开了府邸，背影在暮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萧瑟。

　　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的倾慕，可是在得知这个消息时还会有满心的不甘。

　　朱九最后回头望了眼府邸门口，依稀间还能看到鸢尾站在那里，微笑着目送自己离开。

　　不过还是梦一场罢了。

　　06、

　　“少爷不让说的，他说已经这样了，再听信谣言也是没有机会的。”小厮一个劲儿的摇头，任凭鸢尾怎么哀求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鸢尾看着卧榻上奄奄一息的楚河，对着小厮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楚河若是去了，我也断不可独活。”鸢尾抽噎的说：“我只求你，告诉我能让他活下去的方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做！即使是牺牲我的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小厮惊讶的看着一脸坚定的鸢尾，心下也开始动摇，虽说少爷早就吩咐过自己不能透露自己，可是比起能让少爷好起来，自己的违背诺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鸢尾小姐快起身。”小厮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松口：“我愿意告诉你那个办法，只不过……”

　　一炷香后，鸢尾失神的转身离开，脑海里仿佛安放了一个天平般左右摇摆不定，那小厮说的唯一办法，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做出来，只不过为了楚河，她必须要放手一搏。

　　小厮在目送鸢尾离开后，看着四下无人跑回了楚河所住的客房。

　　“她怎么说。”

　　“没有明确应承下来，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很好，我布了十年的局，终于能收尾了。”

　　“恭喜主人。”

　　“只要拥有了‘那个东西’，各列仙班，都会臣服在我的脚下！”

　　一块巨大的幕布遮盖了天空，夜晚降临了。厚重的乌云遮挡住了月亮，只留下几条微弱的光线透过云层射向大地。

　　一抹黑影偷偷的潜入晴天的闺房，蹑手蹑脚的走到晴天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抑制住呼吸犹豫了许久。

　　终于，她掏出藏在衣袖下的匕首，对着晴天的胸口处狠狠地刺去——

　　突然，点缀着繁星的夜空开始电闪雷鸣。晴天端坐在床沿，看着匕首掉到远处，倒在一边动弹不得的黑衣人。

　　“鸢尾。”

　　07、

　　“记得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吗？”晴天毫无表情的开口，仿佛对刚才鸢尾对她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在乎一般：“我走在街上，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你的求救声，我走过去一看，你半个身子挂在了春楼外面，却死也不肯让春楼里的人们救你，你说你死也不会卖笑，于是我花了大半的积蓄买下了你，只因我也是刚到京都，希望有人能陪我。”

　　“我视你如姐妹，你却要如此对我？”

　　“十年的光阴不短，我还天真的以为，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姐妹，当真有什么真情。”

　　“你竟也当真愿意为了一个楚河，要亲自动手杀了我。”

　　“原来世间的人类，都是如此的自私。”

　　晴天的一席话，说的鸢尾跪倒在地上，全身抖如筛糠，眼泪似大雨般落下。

　　“你若是真想救他，只需开口，我必定会出手相救。”晴天痛苦的闭上眼睛，苦涩渐渐的在心底蔓延开来，溅起波波的涟漪：“只是为何，你要背叛我？”

　　“小姐…小姐…”鸢尾泣不成声，跪爬着爬到晴天的脚下，一手抓住她的裙摆，苦苦的哀求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只求你救救他，求求你，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就他的唯一方法只有取我的心脏。”晴天盯着鸢尾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我救他？”

　　鸢尾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额头狠狠的撞击着地面，一次又一次的，直到白皙饱满的额头渗出血丝还不肯停下。

　　“求求你…求求你…”

　　此时的鸢尾哭的梨花带雨，任何一个人看到此情此景都会忍不住向她深处友善的手——只是那些人中不包括晴天。晴天很清楚，鸢尾此刻的泪水，就是她的武器，她在一点一点的攻击着自己柔软的内心。

　　“要我帮忙可以。”晴天赤脚走到门边，披散着头发，慵懒又随性的样子格外妩媚。晴天回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鸢尾，冷冷的说道：“只是取个心脏，就能救你的情郎，对你来说是一笔合算的买卖，对我来说，就是要一个人走那黄泉路。你也知晓，我是个不喜一个人的人。”

　　晴天说着，从虚空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阳光下照射微微的闪烁着银光。

　　“所以我需要有个人陪我。”

　　“你可否愿意说服他？”

　　08、

　　“砰砰砰。”

　　“砰砰砰。”

　　“谁…谁啊？”

　　朱九迷糊的揉着眼睛，摩挲着旁边的褂子胡乱的套再说身上。从晴天府回来的他，哭了大半夜，刚刚才睡下，现在眼睛是又红又肿。

　　所以当门外的鸢尾看到朱九此时的样子时，也被吓了一跳。

　　“鸢…鸢…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朱九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终于清楚的明白的看到，鸢尾就站在自家的门口。

　　朱九连忙把鸢尾迎进自家的木屋中。

　　“深夜拜访您家，是我的唐突。”鸢尾咬着下唇，本是清明如镜的双眼现如今却变得混沌污浊：“只有有件事，只求您能帮我。”

　　不明所以的朱九，一下子傻在原地。

　　不出一天，朱九的死讯就传遍了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晴天府大堂，当丫头火急火燎的跑进来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鸢尾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死了…死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鸢尾的脑海里一遍遍的过滤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和朱九彻夜交谈，她把他当做知心朋友一样，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详细，只是在最后，她还是没有忍心开口说到晴天交代给她的事情。

　　她没有要朱九帮忙，因为她受不了朱九那双清澈的眼睛，单纯的看向自己的样子。

　　这样无辜的朱九，她怎么能狠下心来要了他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朱大哥怎么会死…”

　　“想知道为什么吗？”晴天的声音突然在鸢尾的身后响起，鸢尾一惊，转身就看到晴天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对着她自己的胸口，狠狠的划了下去。

　　“等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一抹鲜红从晴天的胸口处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液洒了满地。

　　“小姐！！！”

　　门外的丫头喊得撕心裂肺。

　　09、

　　半年后，京都外百余里，碧云寺。

　　小尼姑披着僧袍，跪在佛像前，双眼紧闭，虔诚的诵祷着经书。她的身旁来来往往的都是来进香的香客，略有些吵嚷的环境里，她依然是安然自若的坐在那里。

　　“小师傅看着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到有人在身后问自己话，鸢尾睁开眼睛，看向目前镀金的古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道：“阿弥陀佛，小僧已遁入空门，尘世间再无亲友，更无相见之说。”

　　“你真的不想在这里吗？”

　　“不如我赎了你，今后就跟我做个伴儿怎么样？”

　　鸢尾的瞳孔立刻放大，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可是这次，她再也没有勇气回头了。她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她早就不是鸢尾了，她变成了凡，变成碧云寺的小僧了凡。

　　她要用自己余下的一生，来赎罪。

　　小女子鸢尾，今自愿遁入了佛门，了却世间事，自此为我佛弟子，再无他念。

　　只求我佛能洗去我曾经的的罪孽。

　　“阿弥陀佛。”

　　10、

　　京都外一处土坡，一块无名碑竖立在上面。

　　晴天撑着伞，在碑前轻轻放下一朵鸢尾花，闭眼为朱九念诵了一段往生经。

　　“她已剃发为尼，今生再无结亲的可能了。”晴天缓缓开口道：“装病的楚河和杀了你的小厮，已经被官府捉走，明天就要游街示众了。”

　　“只是冤枉了你，相信了那厮的话，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命。”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逝者安息。”

　　说完，她的身影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把杏色油纸伞，悠悠的飘到了墓碑旁。

　　这是晴天留下的最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