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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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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口一个白影闪过,一步一步,向殿内走来。
随着他渐渐走近,我也渐渐看清了他的相貌。
白衣如雪,锦衣玉华。云纹水袖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扬起,银色的纹绣在灯光下映射出灿烂夺目的华光。眉梢和眼角微微挑出上扬的弧度,唇边似是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眸子灿若晨星,含着几分放荡不羁。步子优雅从容,不急不缓。一头墨发在身后流泻而下,白玉簪松松挽起。再不用更多点缀,他就那样远远走来,如同一朵白玉兰缓缓盛开,自是清华无双。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自成一幅画卷。
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幅美景。
老皇帝最先回过神来,笑道:“‘锦衣如雪人如画’。容公子,果真是名不虚传啊!来人,给容公子看座。”立即有小太监上来,在老皇帝下方摆上了座椅。
容锦坐下,伸手轻飘飘地掸了一下无尘的袍角,随即整个人懒懒地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这才笑道:“大夏皇帝陛下谬赞了。”温凉的声音,随意的口气,如清泉流水般拂过心上。虽然如珠玉般温润,我却听出其中含着的冷凝的疏离,偏偏好听至极。
此时众人才从刚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神态各异。
我复又垂下头,也被刚刚的一幕恍了心神。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面上带着恭敬的表情随众人一起站在下面。
老皇帝似是心情很好,哈哈大笑,“容公子才是过谦了。”转头看到下面低垂着头站着的人,大手一挥,“都坐,站着做什么?”
众人又齐齐道:“谢皇上——”才各自落座。
老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尖声喊:“上歌舞——”丝竹之声响起,身着彩衣的舞姬上殿,甩起水袖扭动腰肢。一时,殿里一片歌舞升平。
容锦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如玉般的长指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精雕细琢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眸光闪烁,看不出心中所想。我撇撇嘴,正要移开视线,忽然见他抬起头来,墨玉般的眸子直视我的眼,其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玩味。我心中一惊,忙转开视线向着殿中央正舞得妖娆的舞姬。耳边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我抬头,他却已经不再看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定了定神,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
酒过三巡,我的头脑已经不那么清醒,说话也带了微微的醉意。眼前的金碧辉煌、丝竹歌舞此时也闹心得很,我烦躁地甩甩头,对旁边脸颊微红、眼神飘忽的玉华说:“玉儿,我有些头晕,先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如果爹问起,你就照实说便是。”说完扶着额离开了座位,也没注意到玉华的异样。
从偏门出了大殿,迎面吹来的夜风冷冽刺骨,我一哆嗦,酒顿时醒了大半。
“小姐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您体质畏寒,受不得凉的。奴婢进去给您拿斗篷来。”素心跟着我出了殿,见我这样,顿时有些心疼地责怪道,转身又要回去。
我拦住了她,摇摇头说:“不用了。斗篷在车上,不在殿里。你不必去找了,我没事儿,不是很冷的。”话音刚落,又一阵冷风,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素心一跺脚,有些恼怒,“小姐还说呢,这还叫不冷?非着了风寒不可,您才肯承认。您在这儿等着,奴婢去马车上给您取斗篷来。”说完,也不看我有些无奈的脸色,急匆匆地向宫门口去了。
我心下有些感动,不再拒绝,看着素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素心回来,又紧了紧领子,有些着急。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大殿,我决定去找素心。
又紧了紧身上宫装的衣领口,我抬步走下了台阶。寒气在一瞬间笼罩了全身,我紧着步子向素心离开的方向走去。
周围静谧得听不见一丝声音,和永合殿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反差。我慢慢向前走着,安静的环境和无处不在的凉意使我渐渐清明起来,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
然而不等我想明白什么,就发现了异常。道路两旁忽然多了些树,脚下本应是汉白玉砖石,却成了暗色的青石板。
我这是上哪儿去了?
不会迷路了吧?我转身就要往回走。然而刚刚因为吹了冷风而压抑下来的酒劲儿却忽然发作。我的头一阵眩晕,身子前后晃了几晃,几乎站不稳,忙靠向路旁的一棵树,居然还是温软的。顾不上多想,我强忍下头晕带来的欲裂的疼痛。
待痛意过去,我才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手心已经满是汗,身子却冷的发抖。我稍稍了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忍着浑身的不适,准备慢慢走回永合殿。过去好一会儿了,素心怕也是已经回来了,现在见不到我又该着急了。
“这位小姐,靠完了别人的身体,这就要走吗?”我转身刚要迈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音温润好听如三月春风。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大惊: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而且还是个男人?这个时候,所有人不都应该在永合殿里互相敬酒祝贺吗?难道,他也是忍受不了殿里的气氛出来透气的?可听声音又不像。
我感觉到身子又像之前一样出了一身冷汗。等等,他刚才说什么?我难道刚刚不是靠在树上,而是靠在了身后这个人的身上?完了,完了。这下糗大了。果然喝酒误事啊!我现在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身后的人听到我久久没有应声,抬步走了过来。
一下、一下,鞋底敲击在青石地砖上的声音在偌大的御花园中格外响亮。
我攥紧了双手,紧张地想着对策。这个人,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他似乎疑心很重,现在应该正在怀疑我的目的,否则不会是这副逼问的架势。说不准还是个身份尊贵我得罪不起的人,那就更麻烦了。今天出门前一定没看黄历,怎么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
心念急转间,那个人已经到了我身后不足两步的地方。我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的身后,温润却暗藏锋芒。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他要出手将我的身子扳过来的前一刻翩然转身,对他施施然行了一礼,“这位贵人,小女子刚刚突发头痛,只想倚靠一下缓一缓,不想冲撞了贵人,望贵人恕罪。”头低低垂下,神情极是扭捏,双手绞着帕子,不敢抬头。一双绣团龙纹黑底绸缎靴赫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神情未变,但感觉这种式样的鞋子有点熟悉,好像听谁说起过。
“哦?那请问这位小姐,为何不去永合殿参加宫宴,在这漆黑无人的御花园做什么?”他的声音依然优雅,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略略扬起的声尾仍显出了他的不信。
我还想问你呢!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但理智把我稍稍拉回,我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娇软羞涩:“小女子看宴席上人多,气氛有些沉闷,就来这儿散散心。”这话倒是真的。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细细思虑我话语的真实性。
我低垂着头。在微弱的月光下,他腰间的玉珮泛着淡淡的浅绿的光,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字。
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好半晌,才看清上面是一个“逸”字。
我却大惊失色,险些就倒退一步,破了伪装。忙定了定神,但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竟然是萧子逸!
萧子逸,大夏朝四皇子。自幼便饱读诗书,也练得一身好武功,却不知师从何人。算得上是老皇帝众多皇子中文武双全的一个。长相温润俊美,喜怒不形于色,猜不出他的深浅。说话行事从容优雅,是众皇子中最得人心的一个,同时也是老皇帝最为看好的儿子。但我却知道,这样的人才深不可测,心思深重,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我欲哭无泪。终于想起来那双靴子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二哥曾跟我讲过皇子们的穿戴,鞋子都是绣团龙纹绸缎靴。本来以为可以很快脱身的,这下难了。
心下思量了一番,我作出了决定。不管了,不豁出来,我怕是今天连御花园都出不去!
我向前走了一步,袖子一甩,忽然“哎呀——”一声娇呼,身子向萧子逸身上倒去。
他身子微微一动,避开了我倒过来的身影。
“砰”的一声,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我几乎有一种骨折了的错觉。
“这位贵人,您——”察觉到看过来的目光,我连忙用袖子半遮住脸,双眸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的脸逆光对着我,在黑夜中看不清神色。
我低低啜泣起来,娇娇弱弱说:“小女子的左脚崴着了,您可不可以扶小女子一把?”说完抬起泪眼,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他站在那儿,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依然是温润优雅,不急不缓:“夜深了,即便是宫里,也不安全。这位小姐还是尽早回去吧。”说完不再看我,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是从容优雅。黑色锦袍在夜风中翻飞,溢出耀眼的流光。
目送着他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才收起了那副作态,挪动着到最近的一棵树下,扶着树慢慢站起。左脚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忍不住狠狠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面上表情扭曲。左脚脚踝的伤是真的,我怕做戏做得不逼真,利用甩袖子的那一下,用内力扯下了披帛上的一颗珍珠,贯注了内力击向左脚脚踝。随后借着他躲闪的那一下顺势扑倒在地,用整个身子把珍珠压在下面,隐藏了我刚刚的小动作的痕迹。对于萧子逸这样的人,不来真的是很难过关的。我庆幸此刻是在晚上,有浓密的夜色遮掩,我又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脸,没有让萧子逸看到全貌。否则我就真的悲剧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小把戏是否真的骗过了萧子逸,但至少此刻是安全了。
揉了揉左脚脚踝,我又疼得一阵呲牙咧嘴。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到右脚上,我试图向前挪步。每走一步,左脚就疼得钻心。我只能强忍着,每走几步就要扶着树歇一会儿,然后再继续走。御花园通向永合殿的路只有几百米,在我眼里却好像望不到尽头。我咬了咬牙,又向前移动了几步。
几乎是费了小半个时辰,我才勉强走到永合殿偏门前。素心手里拿着我的纯白雪貂皮毛斗篷,早已经等得心焦,见我如此狼狈的样子,吃了一惊,赶忙过来扶我,“小姐,您上哪儿去了啊,左脚这是怎么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多言,轻声在她耳边说:“别声张,回去后我再跟你说,先扶我进去,尽量别让人发现。”素心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小心地扶着我进了大殿。
大殿里依然是我出去时的样子,除了殿中的节目。我扫了一眼,看到秦月清正在抚琴。婉转的琴音配上秦月清精致的脸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无人注意到我进来。我悄悄松了一口气,示意素心扶我到座位上.
待我坐下,玉华才回过神来,有些吃惊,“姐姐,你的脚?”
“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儿。”我笑着摇摇头,让她放心。
玉华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担忧:“姐姐,真的没事儿吗?要不然叫太医来瞧瞧吧。”
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一点小伤而已。皇上和大家都高兴着呢,别平白坏了他们的心情。”玉华点点头,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才转头又看着中间的秦月清,眼神中带着些羡慕,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松了一口气。叫太医来,我才真的是完了。宫里头消息最灵通,我要是在这时候叫了太医来,估计不出几分钟整个皇宫都知道了,那萧子逸能不知道吗?他肯定是还没有完全相信我,大晚上的又是宫宴的时候,一个女子忽然靠在一个皇子身上,而后什么也不说就要离开,说没有目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是四皇子。他之所以没有马上推开我,就是想看看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吧。
坏了,珍珠!我心里一沉。那颗珍珠,当时被我藏在了身子底下,刚刚离开的时候却忘了捡起来带走了!
萧子逸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会发现不了吗?或许他不用找到那颗珍珠,早就识破了我的伪装。但他为什么不揭破呢?还放了我一马。
我的心情很糟糕,以至于秦月清演奏完毕,在众人的掌声和叫好声中红着脸退下来都没有发现,只顾着想刚才发生的事儿了。
想着想着,又开始感慨,爹说的果然没错,我这性子早晚得惹出事儿来。就像玉华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什么事也没有,不也挺好的吗?看来爹想方设法地要把我纨绔的性子调教过来也是有道理的。好歹也算是有些效果,至少我没再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三天两头的搞事情。
稍稍一动,左脚的疼痛又袭来。我不敢再动,安安静静地坐好,盯着面前酒杯里暗红色的酒液,好像想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