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宁忘》翎春

10、恰同学少年

　　“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后悔，我这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总是丢脸，还把他忘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用自己魂飞魄散，换回这样一个人，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后悔！”说到最后，我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哭腔：“他真笨，自己好好活着多好，我一点也不感谢他！”
　　我把脸转向墙里，忍不住哭出来。
　　苍蓝尊者沉默了，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别哭别哭”
　　我不知道他在我床边呆了多久，我只知道，在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味道中，我哭着慢慢的睡着了，最后一个意识里，他用那从不染尘的衣角，帮我擦拭着泪水。
　　我迷迷糊糊的昏睡了一天一夜，意识越来越昏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手上被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抖毛乍刺的怒狐狸。
　　“是你啊小狐狸……你怎么回来了？”我揉揉眼睛。
　　小狐狸头仰的高高的，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要不是老子回来你就翘辫子了！！”
　　“哈？”
　　“哈什么？！日你丈母娘的，老子才走了两天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死德性！！说！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你去哪了？”
　　“你还管我去哪了？你你你，你知不知道重度受伤之后要保持清醒啊你！！不吃不喝的睡后果就是灵元散尽而死啊你！！！你那什么师父哪去了？为什么没个人看着你？”
　　“卧槽你还在乐？不会傻了吧，这地方没法呆了！明天我们就走！！”
　　小狐狸絮絮叨叨已经听惯了，此时却觉得分外的温暖，我笑了，不顾小狐狸的张牙舞爪一把它抱进怀里。
　　小狐狸厚软的皮毛，有我熟悉的，让人心安的味道，就像深秋烘烤花生的香气，从试练开始冰冷的心，开始回血暖了过来，我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团白绒球。
　　“呐，没关系的”我轻声说：“失去什么都，都没关系的，我，只要有你，别个，我不要也没关系”眼泪落在小狐狸白的像初雪的皮毛上，小狐狸抬起头，黑葡萄一样晶莹湿润的眼睛看着我，然后伸出舌尖舔掉了我的泪珠。
　　他说……
　　他说……
　　“别哭了，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你还玩文艺，我饿了，快起来去吃东西！”

　　半夜三更，圆月当空，我一个重度烧伤病号哆哆嗦嗦的穿好衣服，带着一只蠢狐狸走向通往食堂的路上！！
　　小狐狸三窜五窜的已经到了食堂门口，见我还在慢吞吞的，就不耐烦的跑回来：“笨蛋宁忘，走的这么慢”
　　“我又没长四条腿，再说……”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扶住我，我一愣，月光下，一个清灵俊秀的男子，穿着斜襟水墨纹白色长袍，撅着嘴，斜眼看着我：“瞅你的一脸呆样儿，看什么看！快给老子走啦”
　　…………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小狐狸的人身，还是被震撼了，他漂亮的就像夏天的第一缕晨光，又像月光下海浪卷起最白的浪花……我形容不出那种极致的美，总之，像我见过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小狐狸的狐狸形态也很好看……不管他什么样子，似乎都有一种旷世罕有的美丽。这是狐狸一族的天性吗？
　　“小狐狸，你你你怎么突然就化成人形了啊？”
　　“你当我想啊”他鬼鬼祟祟的四处看：“如果被你师父那帮人看到，准会追杀我，快点快点，我背你”
　　“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小狐狸把我拉上他的背，完全不顾美男形象的跑的飞快。
　　我暴汗……这货为了吃也是蛮拼的……
　　刚进了食堂，黑暗里便闻见浓郁的香气，“师公好像做鸡了”我小声说，一边去点蜡烛。
　　“谁做鸡了？”
　　“啊啊啊啊”
　　我和小狐狸吓得抱在一起。
　　一时间灯火大亮，师公围着厚围裙正守着一口锅，怒气冲冲的看着我：“你干啥来了？”
　　小狐狸早就变成一团白毛攀在我肩膀上，我只好说：“师公，那个，我有点饿了”
　　师公不理我，继续煽火，我舔着脸跑到一边：“师公，我帮你”
　　“用不着”师公硬邦邦的说。
　　“哎呀我帮你啦”我撒娇。
　　“一个一个，不让人省心”师公把扇子一放，背着手嘟嘟囔囔的走了。我见他一转身，就垫起脚掀开锅盖，顿时心花怒放，向小狐狸对口型：“栗——子——焖——鸡”
　　身为一只狐狸，小狐狸的口味十分广泛，但归根结底，还是最爱吃鸡，红烧鸡清炖鸡油炸鸡盐焗鸡鸡腿鸡胸鸡脑袋他都爱吃，所以我每次出来偷东西吃，都只拿鸡，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我爱吃鸡，一看鸡少了就说是我拿的，并给我起了个难听的外号，叫搞鸡的。
　　栗子焖鸡是道简单的菜，有强身健体，益气补血的功效，每到秋天，我和守怡师公就到承峙山的栗子林去，捡一箩筐大个儿的板栗，回来煮沸剥壳，肥溜溜的小母鸡切成鸡块，加姜和山葱爆香后，加上黄酒酱油，还要一点点白糖，用小火一点点的焖酥，把准备好的栗子肉扔进去，等到大火烹至浓汁香稠之后，再把软糯的栗子和白生生的鸡肉捞出来，用蒸笼蒸出酥香来。
　　守怡师公多半是大半夜的试菜，只做了一只鸡，正好便宜了我，我把鸡肉和栗子从蒸笼里拿出来，浇上香浓的稠汁，再加上点麻油，顿时，整个食堂弥漫着催人泪下的香气。
　　“师公，菜好了——”
　　师公叼着烟袋过来瞅瞅：“火候还行，你吃吧”
　　“可是师公，你不用尝尝？”
　　“废什么话，快吃”
　　“哎”我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一声，鼓起腮帮使劲吹吹那碗鸡肉，捡着肥嫩的部分给小狐狸夹过去：“快吃快吃”
　　小狐狸两只爪子按住鸡肉，歪着狐狸头吃起来，这货也就在吃的时候这么认真。
　　“宁忘”守怡师公突然开头。
　　“师公？”我心惊胆战的放下碗，就怕他问我这满身的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下山？”谁想到师公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马上了，快的话就在明后天”
　　师公一声不响，不知从哪盛来一碗白粥递到我的桌子上，模样白润剔透，味道微苦，却使得全身都暖起来。“真好吃啊师公，用什么熬的？”我一边说一边递给小狐狸，小狐狸闻了闻，别过头：“你自己吃”
　　“你这个馋鬼怎么不吃了？”我笑眯眯的戳戳他的肚腩：“撑了？”
　　小狐狸狼吞虎咽的吃着鸡块，不理我。
　　我一勺一勺的喝掉粥，不知为什么，难捱的烧伤，慢慢的舒爽起来。“师公，还有吗？”我问。
　　“别做梦了，这是用冰宁草熬出来的，三斤的草熬出这一碗粥，你说还能有吗？”小狐狸哼哼唧唧的回答
　　“冰宁草？！”我惊了，耸峙山百草丰茂，药材众多，其中不乏珍稀的药材，冰宁草就是其中之一，只在冬天生长，三年一成，每年冬天我和师公都要拨开厚厚的冰雪去找，拼了老命才采到几根，三斤的冰宁草——差不多十年的量。
　　我看着师公背对着我抽烟袋的样子，走过去，眼圈一红：“师公——”
　　“大晚上的，哭是灾星”师公硬邦邦的抹了把我的眼睛：“等你下山了也动不动的活嚎？”
　　……师公就是喜欢把哭叫做活嚎，我原谅他……虽然这个词总是让我脑补我是一头驴。
　　“师公，我就要下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以后你照顾好自己，天冷了，关节疼就去歇歇，背不动的东西，就让师父帮忙，不要逞强，还有不要再凿开冰洗菜……。。”离别在即，我才知道我又多么的不舍得。
　　是这个老人，在太师父提着我的衣领要把我扔下山的时候挡在我面前，我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懂得歪歪扭扭跟着他后面，张着小嘴等他喂我一块肉，寒来暑往，是他带我采草药，是他教我切菜做饭，我每次忍不住哭的很绝望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却会给我煮很多很多的好吃的，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腰和关节常常会痛，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宁忘，以后就不在他身边了……怎么办，谁帮他提水，谁陪他采药，谁帮他准备几百人的饭菜？
　　他已经那么那么老了……。。
　　我呜呜的哭起来，师公对我太好太好了，可是我，可是我能陪他的，太少太少了。
　　“哭啥？”师公横起眼睛：“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抽噎着说：“我知道！师公，我一定会回来！”
　　“那不行了吗”师公慢悠悠的站起来，背着手朝里屋走去：“走吧，回去睡觉吧”
　　“师公——”我抹干净眼泪：“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还帮你干活，你等着我！”
　　“宁忘，没啥可教你的，无论到哪记得”师公站住身：“一餐一饮，马虎不得，什么时候，也要吃热乎的饭啊”说罢，颤颤巍巍的朝里屋走去，关上了门。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师公，后来我在下山的时候，师公没有来送行，他把自己关在里屋，无论怎么叫也不出来，我就在门口，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师公，宁忘走了”
　　在许多年后，经历了诸多人世的苍茫和命运的多舛，那碗栗子焖鸡和师公对我最后的嘱托，经年留香，任再好的厨师，也烹制不出那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