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记》皮皮拐子

5、戚将军

　　“啧啧，真威风，大丈夫当如此。”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
　　虽然隔的很远，可惜老子现在耳力好的不得了，循声望去，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生的倒是浓眉大眼，看起来比老子长的要威风的多。
　　哼，我在心里狂瞪这小孩儿几眼，小子，算你长了个好模样，不然，就凭你这句话，老子就把你揪出来！！
　　有没有人不知道这句话的？“大丈夫当如是”？当年秦始皇巡游，人群里有两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一个叫做项羽，一个叫做刘邦。
　　你们说说这句话的人是不是很危险？
　　不过，一来老子现在不是皇帝，只是个将军，而且是个凯旋归来的将军，二来，哼哼，这小子实在生的好。威风凛凛，一看将来就是要当将军的。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是不？
　　原谅他了。
　　人声鼎沸。
　　京城，到底不愧是京城。
　　我骑在马上，半眯着眼打量路边的景象。□□墨雪步履平稳，晃晃悠悠的晃的我十分舒服，就差闭上眼直接睡着了。
　　“将军，将军！”
　　我睁开眼，咦？真睡着了？
　　“将军，德胜门就要到了，我们得准备下马，皇上太子都来给咱们接风了，这下子可威风了，嘿嘿。”跟在我身后得邓三儿得意一笑。
　　我斜瞅他一眼，懒洋洋的挑了挑嘴角。
　　是啊，真威风。
　　墨雪的蹄子踩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咯噔咯噔的响。我估摸着按这个速度，还有个十来分钟就到了吧？算了，那还是别睡了。
　　呜……我的大好午觉啊……

　　“到了，到了。”邓三儿在旁边扯我的衣服，准备下马。
　　我再次无奈的瞅他一眼，邓三儿，你是个副将，不是我的奶妈。
　　然而显然被我瞅着的这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一径沉浸在要见到皇上等人的喜悦之中，顺便时刻提醒将军我不要忘了礼节之类。
　　算了，我认了，谁叫这邓副将军是照顾了小爷我七年的历史悠久的职业奶妈呢。认了。
　　“参见皇上，参见太子。”远远就看见城门口站着的那堆人，中间众星拱月的拥簇着两个穿的黄黄的男人。
　　唉，一个太子，一个皇上，这两身黄啊，标志性建筑。
　　我嘴里说着参见之类的话，下马半跪。
　　等着一双手把我托起的时候，那嘴里说着“爱卿平身”的男人看见了我的脸。
　　当即他脸色就变了，我瞅着直好笑，当然只能在肚子里笑笑，表面上可不敢露出来什么和“笑”沾边的表情。
　　吓着了吧？大伯父，皇帝陛下。
　　不过还算他反应快，就只脸色变了变，即刻就恢复正常，和颜悦色的牵着我的手，一副尧舜禹汤的好皇上的摸样，嘴里大声说着什么众位将士辛苦了，让我的士兵们有家的今日可以和家人团聚，没家的西北大营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欢迎他们去吃之类的话。
　　说完又笑着跟我说皇宫已经为将军们设宴，即刻就可好好享受享受。
　　我点点头，很诚恳地望他微笑下，嗯，大伯父，你真是个好皇帝。
　　旁边一一接见完各位副将之类的太子殿下周玘也走了过来，正准备和我这位“司令员”打声招呼。
　　然后他也看见了我的脸。
　　不过太子比皇上的表现要正常的多，也许是因为他那时候还小，记不得景王和他的王妃长什么样儿，所以看见我这张大半像王妃小半像王爷的脸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周玘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他微笑的冲我点点头，声音还挺好听的：“戚将军。”
　　我也还予一笑：“太子殿下。”
　　心里却感叹这小子小时候就生的好看，现在越发英气逼人。不过，看见他漆黑的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眼睛，我不由想起在军中偶尔听见的那些关于这位皇储的传闻。
　　这位的太子生涯还真是波澜壮阔，三废三立，期间经历了皇后叛变，镇压南疆，以及外戚杨氏作乱，每一次这位几乎都被波及一两下，每一次这位也都平安度过化险为夷。如今他的那些政敌们已经死的死，散的散，只有这位太子殿下依然好好的坐在他的太子位上。
　　因为这些朝政上的事，有时会涉及军中的一些人事变动，所以我也对这位的生平略有耳闻。不过也多亏了这些朝廷里的起起伏伏，让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慢慢爬上了将军的位置。
　　当然，你不要小看我，我主要还是因为战功卓著才当上将军的啊，你不要想歪了。
　　要不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字的确叫做“周玘”，要不是皇子的名字不能同名，我还真怀疑被军中暗地里传闻手腕凌厉的太子殿下和我小时候见到的那孩子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真想不到啊，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屁孩儿，日后居然有这样一番作为。
　　嘿嘿，我要说，大丈夫当如是。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老子当年还救过他一命呢。
　　嗯嗯，不过看他这样子就记不得了。也是，那时候他屁大点儿，咋记得住我这个一晃而过的过客咧？
　　呸呸，老子怎么搞得跟个文人似的，真是！
　　我自嘲的笑笑，跟在圣驾后面走。估计是带我们去哪个宫哪个殿吃饭去？
　　“戚将军在笑什么？”周玘问。
　　他倒没有上太子銮驾，跟我并排骑着马。
　　“没什么，想起儿时一些趣事。”我在这个时代呆久了，说话也有一股子文人的酸味儿，还好我呆的地方一直是军营，话虽有点儿酸，但还不算太酸。
　　“是什么笑话？”他这句话倒不像是一位太子跟臣子的说话语气了，反而像是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那么说话，属于自己人的那种直来直去的方式。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说，周玘，老子现在跟你不熟吧？
　　“算了，是本殿逾越了。”见我半天不回答，他温和的笑笑。
　　我汗毛直竖，小子，要是搁你小时候，这阵儿应该眼泪婆娑的望着我，用你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击败我吧？
　　你真是周玘么？
　　笑的这么如沐春风，我咋就觉得毛骨悚然呢？
　　□□墨雪打个响鼻，提醒我前面的停下来了。
　　我瞬间被解放，歉然的冲周玘笑笑：“殿下，我们到了。”
　　“好，戚将军，本殿等会一定要和将军好好喝一杯。”他策马上前，回头冲我一笑。
　　我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儿眼熟。

　　喝的满脸通红，我瞅着满殿的人几乎都醉得东倒西歪，偷偷溜了出来。
　　这设接风宴的地方是正殿正大光明殿，我溜出来趴在栏杆上，吹吹冷风，觉得清醒了一点。
　　今儿估计邓三儿他们几个是商量好了，轮番着灌我酒，加上周玘那小子也跟着瞎凑热闹，灌了我好几杯，我过的实在艰难。
　　要不是老子酒量好，早给他们整趴下了，不过，哼哼，邓三儿他们几个也没有讨了好去，被我一一灌回去，现在好梦正酣呢。
　　我趴在栏杆上看侧面的风景。
　　这殿属于前殿，和后宫隔了好远，中间几重门几堵墙，到太后的储秀宫要走很远的路。
　　这位老太太当年狠心不见儿子，却没有想到以后永远也见不到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难过。也不知道她看见我的时候，会不会想念她的儿子儿媳。
　　十年后再回到这个皇城，我总觉得心里老有一股子冲动劲儿，它叫嚣着“去看看他们，去质问他们”。
　　不过显然它只能叫嚣叫嚣，我现在是戚将军，可不是那个小柿子。
　　“在想什么？”一个人倒过来，正好趴在我背上，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耳后，有点儿痒。
　　“太子殿下？”我有点儿喝高了，咬字不清，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惊异之情表达出来？
　　“……哥……你不记得我了么……”身后的人估计也喝多了，冒出了一句让我彻底酒醒了的话。
　　我浑身僵硬，转过头去瞧他的时候都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咯吱咯吱像生锈了的机器强行运转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喝醉了。”我僵硬的吐出一句，想推开他。
　　“……你为什么不认我……哥……”身后的人醉得厉害，头搁在我的脖子那儿，头发摩擦着我的脸颊，他软软的趴着，我推不动。
　　你知道吧，人如果是硬的，你一推就推走了，但如果是软的，你就像在推一块巨型口香糖，推了这儿那儿又粘上了，怎么推都推不动。
　　我看着面前醉成一坨的人，有点儿心软。
　　算了，就让他趴着吧，现在也没有人，估计没人听见他的胡话吧？
　　要是被人听见了，估计我这个漏网之鱼也要立马被咔嚓掉了，到时候管你什么将军，一样死翘翘。
　　我们就这么趴在栏杆上，我趴着栏杆，太子趴着我，看风景。
　　等寻人的太监过来把太子拖走，并连连冲着我道歉，我大气的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怪异。
　　这两人靠在一起还真暖和啊，现在后背的那个人形口香糖没有了，还真有点儿冷。

　　第二天我发烧了。
　　因为喝了酒，又吹了风，人就感冒了。
　　邓三儿一边打发我的勤务兵小魏给我熬药，一边半嘲笑半关心的在我床前唠叨。
　　“叫你昨儿逞能，谁敬你都喝！”邓三儿时不时探一下我的额头，嘴里还唠唠叨叨。
　　“那你昨儿还灌我？”我眯眼似笑非笑，回一句。
　　“……我……谁叫你小子每次都灌不醉……”他嘟哝一句，又朝门外看了眼，“小魏，药好了没？”
　　“嘿嘿，三叔，你真像我娘。”我诚恳的赞美他一句。
　　邓三儿怒，又想发作又顾及我是病人，半天站起来，呼一下冲出门去，只听门外传来邓三儿式大吼：“小魏，药再不好本将阉了你！”
　　我软趴趴的笑一下，总算出去了，再听邓奶娘唠叨小爷我就不是发烧而是发疯了。
　　然而很快邓三儿就回来了。
　　跟在几个太监后面。
　　那为首的太监很眼熟，也许小时候和周玘在宫中住的那段时间见到过他？
　　此几位太监同志是来宣旨的，皇上赏了我一座宅子，还有布匹，骏马，奴仆若干。
　　说是体恤我多年征战，为国立功。
　　邓三儿他们也得了很多封赏，也很满意。
　　听见邓三儿送这几位出去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心情大好，闭上眼睛慢慢睡着。

　　我抿了一口茶，听着小魏逐字逐句的给我念那些帖子。
　　已经住进了新宅子，没招管家之类的，从军中带了一名副勤务官程华之，帮我管理宅子。顺便把以前贴身伺候的勤务兵小魏也带过来了。
　　小魏念的帖子大部分是宴帖，小部分拜帖。估计京中各个势力都想看看这位没有什么背景的少年将军值不值得拉拢。
　　当然其中也不乏单纯想要结交的。
　　最不可思议的是帖子里居然有媒婆的拜帖。
　　“小魏，跟程华之说，以后这些说媒的帖子就不要递进来了。”听小魏念完，我认真想了半天，在小魏无比期盼的目光下，终于憋出了一句指示性比较强的话。
　　“那这些大人们的请帖呢？怎么答复？”
　　京中的势力分布我不熟悉，也不知道哪些可以结交哪些不能触碰，想了一想，把半杯茶都喝完了，才想出来。
　　“不用答复了，先搁着吧。”
　　小魏点头应是，把帖子收好，毕恭毕敬的退出去了。

　　我打个哈欠，半眯着眼，似醉非醉的望着这帮心思迥异的大人们。
　　这是老荣亲王的寿宴，前来贺喜的人形形色色，各色人等倒是齐全。这老荣亲王是皇上的六皇叔，资格真的很老了。据说当今皇上登上皇位老荣亲王曾起过不小的作用，因此皇上对这位皇叔很是尊敬。
　　皇上的叔叔，就是我的叔爷爷，老人家的寿宴，我还是要来的。
　　远远的看见席那边周玘向我举杯，我挑一下眉。
　　周玘回予一笑，笑得我心里怪怪的。
　　“来来来，戚将军，下官敬将军一杯。”是户部的一位什么官员吧？我根本就不认得。
　　笑一下，一口饮尽，亮出杯底。
　　然而一口喝下去，头开始晕乎。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看来是着了谁的道儿？这酒中下了药？
　　然而视线已经迷糊，头一歪，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没睁眼打量这是在哪儿，就听见一个女声在叫“小姐，小姐……”
　　我还在想这女声听着挺小的，哪家的小丫鬟找小姐找到小爷我这儿来了？
　　然后听见很多人乱七八糟的声音，都在叫小姐。
　　然后是推门声。
　　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突然的安静让我睁开眼，看见一个正在起身的后背。
　　以及越过这后背看见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仆役。
　　真是莫名其妙。
　　“出去！”
　　起身的那人开口，语调带着不满，冷冷低低的颇有压迫力。
　　门口那些人大气都不敢喘，噤若寒蝉。
　　“滚出去！”显然这位被人吵醒，脾气很不好，低喝一声，已带暴虐之气。
　　那些呆愣住的人才反应过来，慌忙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都没有问到他们的“小姐”。
　　我愣愣的看这人回过身，果然，听声音我还不确定——
　　周玘。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我很小心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