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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黄台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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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睡容易着凉的。”周玘郑重其事的跟我说,眼神儿那叫一个认真。
……当我是你呢?
“嗯,所以我这不是跟你睡着呢嘛。”我一把捞过小孩儿,把他揽怀里来,把被子盖好。
“所以你就不要回家了,跟我住……”小孩儿说不下去了,看见我似笑非笑的瞅他。
“……那……那我去你家跟你住好了。”明白让景王世子半个月不回府说不过去,小孩儿又极其认真的提议第二条方案。
开玩笑,要让你跟我回府我还怎么逃跑?
“皇子不得随意出宫。”本人说话这叫一个冷静。
第二天,周玘小朋友含泪挥别了他的第一个——据他自己说的——好朋友,目送我坐上了景王府的马车。
车帘子拉上的一刹那,我不胜唏嘘。
说实话,这可是本人第一次带小孩儿啊。
忘记是在哪儿看到的了:当你一直关注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爱上他。
这就是为什么父母总是会爱自己的孩子,因为你看着他长大,分享他的全部人生,他就是你关注的全部,你怎么可能不爱他?父母天性,就是这样来的吧。
周玘,小太子,八戒,我的孩子,别了。
有没有桶?让我吐一个先。
伤春悲秋花了我几秒钟,然后冷静下来,掀开车帘子瞄了一下马车四周。
很好,只有一个赶车的,两个护卫,外加坐在车里面的这个丫鬟。
回京那天跟着世子娘坐马车到皇宫,依稀记下来了从皇城到京城城门口的那条路。
其它的路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时候人少,要逃跑应该还比较容易吧?
可是这两个护卫怎么对付?
……
想了一会儿,我忽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真是个猪!不对,我不该侮辱猪。
我这时候逃跑什么?等我在世子府里混熟了,哪天装成世子出门的样子,要偷跑还不容易?
真是猪,早怎么没想到?
“还是一百遍,你看怎么样?”虽然背对着看不见,但我完全能清楚的描述背后的场景:月光下,抱着胳膊的青年男人嘴角带笑。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他的爱子,似乎这世上没有比他的孩子更令人觉得美好的东西。
当然,除了这男人说出来的话有点儿欠扁以外。
我无声的叹口气,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我要用真诚的目光让你深刻体会到你的无耻。大半夜的让人打一百遍拳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一百遍。泉叔看着你。不打完不准睡觉。”微微一笑,青年男人估计是不屑与我对视,转身走了。
步履从容,姿态潇洒。
“世子,快下来吧。快点打完拳。咱们好去睡了。”早候在一旁的泉叔迎上前来,亲切慈爱的看着我。
第七次逃亡行动,失败。
回景王府已经快半个月了,逃跑七次,均以失败告终。
打完拳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整整一夜没有休息啊,我一边往我的“如笑居”走,一边回想这一次又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会被景王抓住。
“阿璃,你随我来。”走到半路被挡住,昨夜抓了我逼我练拳害我一夜没睡结果自己却跑去睡觉的罪魁祸首站在我面前,一脸温和无害。
跟着他七弯弯八拐拐,一边走一边寻思,这景王好歹也是个王爷吧,有什么事随便打发个仆人来传个话就可以了,何必亲自带我走?所以,莫非,他是带我去看宝藏的?
或者,他想杀人灭口?
比如,灭了我?
不是吧,王爷你不要太小气啊。你儿子离家出走那也是青春期——好吧,儿童期——的正常反应好不好?没听过哪个小孩儿小时候没有离家出走过一两回的。
虽然我就没有离家出走过。
进了书房。
王爷仔细把门锁上。
我心惊。
好像转了一下书架子旁边的花瓶,书架子移开,一个黑洞洞的门。
老套的密室。
我肉跳。
过来抓住我的手,我甩甩,没甩开。
拖着我往里走。
我挣扎。
王爷干脆拎着我衣服后领子,拎着走。
“虎毒不食子……”我大惊,试图劝这个迷途的羔羊放下屠刀。
啪——
把我甩地上。
是一间挺宽阔的密室。虽然如此,我估计着,也是没有机会逃走的。这位景王的功夫我领教过了。我逃跑的前两次,一次是被王府的护卫抓回来的,一次是被那个诡异的世子娘抓回来的。后五次,都是这位景王殿下亲自动的手。
他第一次抓住我了以后,第二天居然好心教我打拳。
反正有人教,我也就乐得学。
结果我说这位怎么这么好心呢,原来是为了以后抓住我好惩罚用的。
抓住一次,打一百遍太祖长拳。
五百遍啊五百遍。
“阿璃,你……恨我?”哪知这厮并不急着杀人灭口,却问出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眨眼,再眨眼。
什么意思?
忽然这厮又凑上前来,动手扯我的衣服。
大惊。
莫非你还想先奸后杀?
……汗……开个玩笑……
衣服被扯开,从左胸到右腰,一条长刀疤。
冰凉的手指抚上这条刀疤。
“阿璃,你是个好孩子。”景王殿下低喃,抱起我轻拍我的背,“别再往外跑了,父王和母妃都很喜欢阿璃的。你不要怪父王,更不要怪你母妃。”
我沉默。好吧,我承认情况有点儿出乎我意料。
“阿璃,君为天,他是太子,也是你弟弟。”
“阿璃,我以为你这些天陪着他,已经理解了父王为什么要让你替他挡刀。”
“阿璃,不要再跑啦,你是父王母妃的孩子,这里是你的家。父王再不会让你涉险了……”
……
其实,老兄,我很想告诉你,我不是阿璃,也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的用你儿子给太子挡刀而逃跑。
但是,很显然,我不能说。
人生,总是因为有误会而美好。
我决定留下来。
老娘教育我,做人要孝顺,不能随便违逆父母,特别是不能违逆母亲,不要随便伤父母的心,特别是不要伤母亲的心。
不论我是不是阿璃。
阿璃的父母,也是父母。
其实留下来也挺好的,是吧?好歹我现在去哪里玩,可以“公费报销”了嘛。
人嘛,总是要看开一点。
……
我收回我先前的话。
看着面前这个摇头晃脑的老头儿——所谓景王府的西席,世子的教书先生——嘴里念叨着“之乎者也”的古文,我的头嗡一下就大了。
唐僧,这就是真人版的唐僧!
老天,我就只让“八戒”做了我几天的“弟弟”而不是“师弟”啊,我对做八戒的师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风水轮流转,无语问苍天。
人生,总是有很多起起伏伏。
比如,身为王爷,而且是一个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的王爷,总是比较容易被皇上啥的上位者疑心一下。
从门庭若市。
到门可罗雀。
一夕之间。
在我的世子生涯过了半年,世子殿下的十岁生日那天。
景王府的寿筵上,一道圣旨,削了景王的兵权。
用亲生儿子给太子挡刀的景王殿下甚为恭敬的接了旨。厉声喝止了一帮为他打抱不平的忠心下属。还谢了恩。
“谢主隆恩。”
“隆”恩?恩你个头。
我瞪着那个宣旨的太监,要不是世子娘把我死死按着,我真想冲上去踹他一脚。
“阿璃……阿璃……乖……你父王不是故意要搅你寿筵的,你不要冲动……”这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还以为我是为了生日宴会被搅而生气?
我晕,满腔激情就这样被活活的浇灭了。
人生,总是因为有误会而美好。
其实我记得,在东宫清凉殿上,椅子上坐着的人看着地下跪着的孩子,说的那句话:“你知不知道你三皇叔为了救你差点……差点……”
我记得那个颤抖的声音。
我以为这是为自己的兄弟差点赴险而担心的声音。
原来不是。
你说,我是不是因为书读的少,为什么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理解这帮子古人脑子里到底想的啥呢?
费解。
景王殿下在府里陪世子我的时间明显的多了。
这让我更加憎恨那道圣旨。
这貌似谦谦君子实则内心阴暗的变态王爷把在养病期间准备的,本来打算等病好了一回兵营就去折腾他手下那帮倒霉士兵的损招儿全用在了我身上。
我靠,你这是养孩子呢吗?
你问我为什么不逃跑?
男子汉大丈夫,为了自由逃跑,可以理解,为了害怕吃苦而逃跑,就很可耻了。
七则之二则:可以为了你的信仰而低头,不可为了你的畏惧而示弱。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没过多久,景王的王爵也被撤了,扁为庶人。
我在游廊里晃荡,刚刚世子娘让我在这里一个人玩儿,她去前厅接父王去了。让我在这儿等着。自从景王被扁为庶人之后,家里面的丫鬟仆人少了很多,现在都是景王王妃自己带小孩。……汗……
我晃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去王爷的书房里玩玩儿。上次的那个密室,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开呢。正好这次研究研究。
捣鼓了好半天,我左搬右搬,又摸又捏,终于,把这个花瓶上的图案里的那只小红鸟儿的眼睛按着,提着花瓶往左转半圈儿就开了。
这个呢,比较麻烦,就是说,你没按着小鸟眼睛不行,没有提着花瓶也不行,因为你不提着花瓶是转不动的。再则,转几圈儿我也试了很久。
终于打开,还是满有成就感的。
跳进去,把书架子恢复原样。
我还没往密室里走,就听见书房的开门声。
“行了,我叫阿璃在仪门那块儿的游廊上玩,一会儿应该不会过来。怎么样了?”
“我在太后宫前跪了一上午了,林公公只说太后身子不适,不让见。”
“……怎么能这样?阿璃也是她亲孙子,让帮养着怎么不行?”世子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好了,好了,让阿璃跟着我们去吧,咱们一家三口一起,也是福啊。”
“要不,咱们下午一起去求求太后?”
景王没有搭腔。
“……是她亲孙子啊……都怪我……要是当初长平公主嫁给你就好了……怎么得也可以在太后跟前说上几句话啊……”世子娘在哭,“你为什么要去救太子……现在连王位也没有了……阿璃没过过苦日子……他以后……”
“别哭了,要是一点儿苦也吃不了,我宁愿不要这个儿子!”
“……你……可……阿璃还这么小……”
在一个母亲的心中,不论孩子多大,都永远很“小”吧?永远很小,永远需要保护。
“我们要离开王府吗?”我从书架子后面跳出来,“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娘,你为什么哭?”
“阿璃!”世子娘尖叫一声,再次让我重温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抱着我失声痛哭。
“阿璃,要去外面玩就没有很软和的被子和床,没有很好吃的饭菜,你去不去?”景王殿下,拜托,你的这种哄孩子的语气很恶心啊。
我估计以前这世子是个低能儿?要不怎么他爹不像是在跟“十岁”的孩子说话,而像是在跟“三岁”的孩子说话呢?
幸好老子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看在你们的确是一对好父母的份上,就配合你一下,装一下“天真无邪”的小屁孩儿吧。
“父王忘了在南方的那几天了?”在南方的那几天,我带着周玘逃亡,你以为我那几天是怎么过的?
我望着景王,景王望着我。
我很坚决,并且诚恳。
景王的嘴角翘起来——我最熟悉的——景王牌小人微笑。
“好儿子!以后父王也不再逼着你叫‘父王’,‘母妃’啦,你就按自己喜欢,叫‘爹’,‘娘’好了。”啊,前面忘了交代了,这位变态王爷以前一直逼着我叫“父王”,“母妃”,说什么礼数不可费。所以我就在景王面前叫“父王”,在世子娘面前叫“娘”。
我黑线。
扁为庶人,是不能再住王府的。
要住也可以,王府的大门上的匾额撤下来,以后王府的日常开销朝廷也没有补贴了。而王位没有了,自然也没有了俸禄,拿什么供这么大一个王府?
而景王殿下心灰意冷,也不想再在这京城呆下去,他打算带着世子娘去南方,游山玩水什么的。
考虑到这位小世子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什么苦,娇生惯养——还记得那堆“世子的日常用品”么?——准备将这孩子托付给他奶奶,就是太后,景王的亲娘。
结果人家太后不见。
万不得已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开始了“一家三口”的流浪生涯。
世子娘有一个义父,是个世外高人。
像许多世外高人一样,都是因为一两门手艺特别出众所以才被称为“高人”的,世子娘的义父,世子的义外公,也有一两门特别出众的手艺,比如医术,比如武功。
当初就是靠了这位义外公的手艺救了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的命,才为世子娘和景王殿下争取到了结婚的权利。
世子娘跟原景王殿下商量要去投奔他。
我如愿以偿的“公费”游山玩水了一回。
我们一路南下,逛到张家棚附近的那个小镇时,世子娘说明天要去张家棚回忆一下我逃亡的那段岁月。
当晚,我们就在小镇上的一个客栈里歇息。
“阿璃,你真的把那个人的手咬下一块皮?”世子娘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嗯。”我点头,嘴角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么赃,你怎么咬得下口?”
……
代沟。女人,完全无法理解!
我转过头,不想跟这个经常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说话。
“好啦好啦,娘逗阿璃玩儿呢,别生气啦,阿璃最棒了。”世子娘用手抱住我脑袋亲一口。原景王殿下看着我们笑。
“哗啦——”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世子娘抱着扑到地下。
景王撂倒我们刚坐旁边的桌子,挡住窗外呼啸而入的箭雨。
听见长箭扎在木桌上“笃笃”的声音,我第一次觉得有些茫然。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令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尤尚可,四摘抱蔓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