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记》皮皮拐子

3、紫禁城

　　看着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小太子安静的挨着我站着，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紧的我有点儿疼。
　　不过暂时没空管我的手了，我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许久，才冒出一句：“大婶儿，您哪位？”
　　那女人听见我真挚的问候，不仅没有止住她的哭势，反而变本加厉，哭的更凶。
　　此时正在张家棚附近那座山的山脚下。
　　周围横七竖八躺了一堆尸体。
　　全是一招毙命。
　　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出场无比绚丽，招式无比生猛，结束后哭的无比凄惨的女人。
　　在最后一个黑衣人丧命于这女人之手，我正准备感谢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救命恩人，所以双手拱起——学电视上那些武林人士给人行礼的样子——正要道谢。
　　这女人忽然爆发出一声抽泣，抱着我失声痛哭。
　　如此这般，在她哭了估计有半小时之久，我终于忍受不住。
　　“您慢慢哭，我先走了，谢谢您救了我和我弟弟。”
　　我想我也道谢了，礼数应该是尽到了，大恩不言谢，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大礼来报答人家，也不知应该如何安慰这个哭得昏天黑地的大婶儿，为了避免日后大婶儿想起来她如此失态的一面曾被我见到了要我负责，我还是先走为上。
　　话音刚落，大婶儿又抱住我，冒出了一句让我黑线的话：“阿璃，娘不是故意的。你别生娘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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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子世子的娘。

　　直到坐上马车，我还觉得有那么一点儿荒谬。
　　世子娘给了张大叔很大一笔钱。算是答谢这些天来收容我和小太子的报酬。
　　大叔把我们送上马车的时候笑的很开心，大慨是为我们终于找到家人而高兴吧。
　　我估计这世子娘应该是真的，因为小太子的反应，明显是认识这个人。
　　不过，说实话，我真没有见过这种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类。
　　这位世子娘在见到大叔的时候，那架式，确确实实的雍容华贵，气质高雅，一眼观之，非富即贵。
　　唬得我一愣一愣的。
　　而后见到世子娘和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溺爱十足，我估计这矮子世子原来大慨被他爹妈宠坏了，脾气不好，不然怎么这位世子娘和我说话都陪着小心，那种千依百顺的语气，让习惯了和我妈争锋相对直来直去的说话的我，浑身不自在。
　　“阿璃，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黑？”
　　“掩人耳目。”好像是黑了点儿。
　　“咦？阿璃真聪明。嘻嘻。娘亲亲。”说着抱起我的头亲一口。
　　被我妈压迫惯了，没反抗就被人亲了，可怜这小世子的初被吻，估计小时候就早没了。
　　对面的小太子安静的坐着，看见世子娘亲我，眼睛里微微流露出一丝羡慕，很不幸被眼尖的我发现了。
　　我顺势坐到小太子旁边——以此逃避世子娘“热情”的亲吻——搭着他的肩，咧嘴笑道：“八戒，你终于可以回宫了。”你回宫了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啊，哈哈。
　　“嗯。”这小子倒还很乖。
　　“嘿嘿，说真的，哥还挺舍不得。”我搂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心里幻想着等这小子回了家，我就可以好好逛逛这个“古意”十足的世界了。心情大好。
　　自由，我来了！
　　小太子没答话，闭上眼睛把小脑袋搁我肩窝上，睡着了。

　　世子娘是从皇城的一个偏门把小太子送进宫的。
　　看到几个宫女太监匆匆过来接过小太子，这小子的手拽的我死紧。
　　“你放开。”你拽的我很疼你知道不？
　　小太子不说话，眼睛盯着我。
　　“喂，我很疼啊，你还要不要回家的？”我呲牙咧嘴，真的很疼啊，这小孩儿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啦？
　　“哥……”小孩儿眼睛慢慢湿润。
　　不是吧？这小孩儿不是要哭了吧？我刷的捂上他眼睛，不要哭啊，我不知道要怎么哄你啊。
　　手心里湿湿的，原来人的眼泪很烫。
　　“你到底想怎样？”

　　最后，本人我很不幸的没有摆脱这小孩儿，和他一起回了东宫。

　　“你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宫？”我东看看，西瞅瞅。皇宫我还是挺喜欢的，因为房子都盖的挺大的，高大空旷，看着比较爽快。
　　我就喜欢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东西，比如，这个没有一点儿装饰物的东宫清凉殿。
　　“嗯。”小太子就是不喜欢说话，不过也好，我就很喜欢说话，正好我俩互补，我说他听着，也不会有人来跟我抢，嘿嘿。
　　不过，要是在皇宫里呆着，应该没有在景王的王府里呆着好逃跑吧？
　　本来想一把这小孩儿送回家我就能自己出去逛了，现在看来要等一段时间了。起码，要等到我出了皇宫再说。

　　在皇宫里住的当天晚上，景王王妃——就是那个世子娘——差人送了很多“世子的日常用品”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过来。
　　什么镂空雕花香炉，什么雪白虎皮地毯，什么雪狐领子灰鼠斗篷……乱七八糟的一堆，我一个也听不明白，眼见着把个东宫清凉殿挤满了，拿东西的宫女太监站了满满一殿。
　　我现在还是个小孩儿，人小，个子矮，这么多人，全是大人，就算最矮的，也比我高上一大截儿，这下不要说一眼望去能把这殿望个明白了，连近一点儿都看不见，面前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腿，唉。
　　你说，这小世子就不能学学这小太子，看看人家，多么朴素，我刚来那会儿，这殿里可是干干净净，清清亮亮，哪像现在这么多人。
　　“王妃吩咐了，说叫世子在宫里和太子好好相处，也多和其它皇子们走动走动……”一个领头宫女样子的人唧唧咕咕的背了一大通“景王王妃”的吩咐，我没听完就睡着了，没办法，“王妃吩咐”的实在太长，那背书的宫女声音又一直保持一个调调，我不睡着才怪。
　　睡的迷迷糊糊的，有人把我抱上床，小太子偎过来，我迷迷糊糊的把他揽怀里。习惯性动作，这小孩儿实在是暖和，我估计等我离了皇宫，要很有一阵子睡不好。这样儿的暖炉上哪儿找啊？
　　“……都快离不开你了……”我嘟哝一句。
　　“……那就别离开了……”
　　似乎听见这小孩儿这样叹息，语气里浓浓的依恋，我也没在意。
　　我一定要离开的，老憋皇宫里还不把我憋死啊？我心里模模糊糊的想。
　　然后睡着了。

　　京城是北方的大城，也叫北京，和我们国家一样。
　　北方的天气很好，基本上都是晴天，每天能见到明亮的太阳，晴朗的天气，我的心情就很好。
　　比如今天早上，我就是被窗外的阳光唤醒的。
　　明晃晃的阳光掠过眼皮子，我睁开眼睛，看见怀里这小太子睡的正香，心里很安宁而且快活。
　　今天可以叫小太子带我在皇宫里逛逛。
　　我以前也去过北京，逛过紫禁城，不过我们去的那阵儿正好是“五一”，人特别多，一眼望去就看到密密麻麻的黑黑的后脑勺儿。
　　我当时就挺喜欢那城的。
　　因为大嘛。
　　大气，而且宽广。巍峨，并且明亮。
　　当然明亮是因为有太阳。
　　城墙很高，地面的青石板很整齐，笔直笔直的。
　　当时我就想，要是我住这里面就爽了。
　　不知道这儿的皇城是不是和紫禁城一样呢？
　　我这儿正想着，怀里小太子动了动，一边揉眼睛一边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哥。”
　　“你醒了。”我心里高兴，嘿嘿，你终于醒了，快点儿起了咱们去逛皇城吧。
　　“来人。”我兴奋的很，跳下床，咦？我昨儿穿在身上的那身儿衣裳呢？
　　左找找，右找找，光着脚，反正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软和的很。
　　闻声儿进来的宫女抱起我，又把我放回到床上，转身去给我找衣裳。
　　被人抱起的一瞬间，我呆住了。
　　天，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居然被一个女人抱起来了……太丢脸了……
　　小太子爬过来用被子围着我：“哥，你进来些。”
　　宫女们服侍我和小太子换了衣裳，洗漱完毕，才毕恭毕敬的退出去，只留下两个随身伺候的。
　　身上又换了一身衣裳，估计是从昨天王妃差人送过来的东西里重新找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原来的那身儿又没有弄赃，为啥要换呢？
　　不过算了，爱换就换吧，反正不用我自己穿，管他呢。
　　“嘿嘿，今天带哥在宫里逛逛吧？”我一脸兴奋，嘿嘿，逛皇宫啊。

　　和小太子并排跪着，等着上座的那位开口说话。
　　大殿里安静的很，就像我上小学时老师在讲台上发脾气，底下小朋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本来我都已经说服小太子让他陪我在皇城里逛逛的了，结果刚打点好，门口传来一个尖细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
　　然后就见皇袍的下半截儿——个儿矮，只能看见下半截儿——坐大殿上首的那椅子上了。
　　我说为啥清凉殿里啥都不摆，偏要在北面摆一张黄色垫子的椅子呢。
　　结果这位坐着呢也不说话，就让我们在下面跪着。
　　您说，就算这殿里铺的有毛毯子，我们也是俩小孩儿啊，老这么跪着，腿也会麻的嘛。这虽然是皇上，可也是太子的爹世子的大伯吧？咋就一点儿事儿不懂呢？
　　跪了很久很久很久，终于——
　　“……你怎么不跟你母后去啊？……”
　　这话有点儿莫名其妙。我是说我，我觉得莫名其妙。但显然人家小太子不这么觉得，我瞥见小孩儿面前雪白的毛毯上落下一滴水。
　　然后再一滴。
　　再一滴。
　　面前晕湿了一大片。
　　雪白的绒毛像被泪水打弯了似的，服贴的贴在地面上。
　　小孩儿在哭。
　　“你知不知道你三皇叔为了救你差点……差点……”上面那位说不下去了。
　　三皇叔？景王？我飞快的抬头瞄了上座的一眼，只看见紧缩的眉毛，其它的没看清。不知道三皇叔长得和这位像不像，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三皇叔长什么样子呢，别下次见到了不认识就搞笑了。跑题了，我想说的是，三皇叔怎么了？
　　小孩儿还是没说话，只是肩膀偶尔起伏一下，传出轻轻的抽泣。细细弱弱的。
　　我捏一下小太子的手，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说的你都忘啦？
　　“以后别乱跑了。”皇上又道。
　　其实我想说，你们两位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
　　搞得我这位旁观者心里像猫爪子在挠痒痒似的，真难受。

　　最终这两位什么都没说，皇上就那么傻坐着看着地上的太子哭，我就跟着在旁边傻跪着看着这爷俩儿表演默剧。
　　我说，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职业道德啊？

　　后来皇上就走了。
　　留下一个太监宣圣旨。
　　圣旨大概是说：太子年幼，不服管教，革职。小太子要从东宫搬出去，去北面的衍庆宫。
　　我傻了眼。

　　我牵着小太子——啊，现在还是叫“八戒”吧，不行，人家也怪可怜的，要不还是叫他本名儿好了——我牵着周玘，跟在领路太监后面，往北面的衍庆宫走去。
　　后面跟着长长一队抱着“世子的日常用品”的宫女太监。
　　原太子的东西反而没有世子的多。
　　看来今天要逛皇宫的计划是泡汤了。
　　不过好歹我也算逛过了从东宫到衍庆宫这一段路了，虽然这一路上全是高高的宫墙。
　　沿途也有侍卫宫女太监啥的请安的，不过嘴里都说的是“给六殿下请安，给景王世子请安”。看来这宫里的消息传得挺快的，才这么一会儿，就都知道“太子”不是“太子”了。
　　这效率，要是我们那帮兄弟之间消息能传这么快就好了，那得省多少事儿啊？
　　周玘一路沉默，遇到请安的也就“嗯”一声，虽然我连“嗯”都没“嗯”一下。

　　衍庆宫很快就到了。
　　衍庆宫在整个皇城的最北面，离皇城的后门儿挺近的，我都能看见后门儿外的后山了。正好过几天去后面山上玩玩儿。
　　“哎，我说，咱们找机会去后山玩吧？”我悄悄凑近周玘的耳朵。
　　“……”周玘无声的看了我一眼。
　　哥，人家现在正处于“伤心”的时刻好不好。
　　我咧嘴一笑，小孩子家的，哪儿那么多“思念”啊，“哀愁”啊，小孩儿就是要这里玩玩那里逛逛才有意思嘛。
　　“就这么说定了啊，等会儿带我去逛皇宫，明天我们去后山玩玩。”我又兴奋起来。越过领路太监跑向衍庆宫宫门。
　　周玘被我牵着，也被带动着跑，跑着跑着，小孩儿甩开我的手，自己奋力向前跑起来。
　　“好，我们比赛，看谁先到宫门。”我被激起了斗志，跑的更加卖力。
　　周玘没说话，不过脚步迈的更大。
　　从我身边冲过去，回过头冲我一笑。
　　这小孩儿，真可爱。

　　我并不知道，命运有很多相似的场景，一幕幕不断重演。
　　当这个孩子再一次从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我总能想起在衍庆宫门口，这孩子跑过我身边回头冲我一笑。
　　流光璀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