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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说书人(上) ...

  •   柳城来了一个说书人,面容白静俊朗,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穿在身上也无法掩盖那份骨中透露的儒雅之气。
      只一眼,便可料定是个极为温和的人。
      他最会泡茶,无论是怎样的茶,自他泡过,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香,时间久了,来听书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捧着一盏茶,浅饮慢吞,再听着故事,一日如流水,盏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日又多了一名女子,本来嘛,这说书人也实在是讲得好,每日都会多那么一些人从别处而来,专程来听他说书,也没什么稀奇,可无奈那女子实在长的是天香国色,只是单纯的在那坐着也是一时难得的好风景,引得听书的那些人频频注目,若换旁人,总被人看着,早就恼了,可那女子却不在意,捧着茶,自斟自饮,眉眼安然。
      而这女子,就是轻缘,来此处,一来是听一个故事,二来却是为了结一桩心事。
      那说书人一合折扇,便讲了起来,声音一如本人般清润,故事也就生动传神起来。
      经常听话本的人都知道,但凡是故事,总脱不开那几样,或许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却一定有的,自然是才子佳人,少年轻袍软带,风流无双,女子霞衣暖佩,貌若梨花。
      整个茶楼只有那说书人清润的嗓音,众人也都被吸引进去,听他从狼烟大漠的万年风沙讲到春雨江南的满城杏花。
      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看谁一生驽马,谁红颜白发。
      谁弃了新婚燕尔,去守他人的天下。
      谁的容颜又在谁的梦里,经不住时间的消磨,辗转入尘,泯然无迹,亦或者,化为了心魔,此生再难解脱。
      折扇一展,就又是另一个故事。
      一个风流倜傥,年少轻狂,满腹凌云壮志,一个柔肠百转,红袖添香。只道是竹马青梅,便都笑作他日鸳鸯。
      晨起亭外,执手相看泪眼,目送心上人远去,等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等一场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却也从豆蔻年华等到鸡皮鹤发。
      这自然又是一个薄情郎的故事,这世间最不缺的,也就这么回事。
      这是故事,也吐露着现实。
      果不其然,四下一片唏嘘,寥寥字句间,又触动了谁的心事。
      自然,故事也不总是悲的,也有不离不弃,执手终老,春日踏青,夏时听雨,秋望晚霞,冬夜煮茶。
      十指相扣,不问金戈铁马,不问家国天下
      她陪他逍遥山野,泛舟溪涧,他陪她城外采花,日暮归家。
      如此便是一生,当真是绝好的一番故事,可就在众人屏息听他讲下去时,轻缘转了转手上的茶杯,低低的笑了起来,如画的眉眼染上了几分媚色,眉梢轻挑,只听她道:“这故事我都听腻了,换一个吧。”
      众人一愣,想必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都下意识的向说书人望去,想看他如何应对。
      那说书人轻轻一笑,到也不恼,抿了一口凉掉的茶水,抬眼看来,问:“不知姑娘要听怎样的故事。”
      众人也都静心等待,看那女子沉吟半晌,都在好奇是怎样一个答案。
      不多时,轻缘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轻如叹息,却字字句句如重锤般击在对面人的心尖,摧枯拉朽,不留余地。
      她说:“我想听,三百年前闲云谷中的那场雨。”
      说书人身体一僵,原本温和的眼瞬间收缩,连同嘴角那抹笑也消逝于无形。
      他原只想是做个说书人,奈何也是书中人。
      三百年前,
      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向这边跑来,下一刻就到了眼前,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小脸因为跑的急而变得红扑扑的,更显可爱。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弥婴,今天又欺负谁去了?”

      女孩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双手叉腰撅着小嘴娇喝道:“陌尘尘,你才会欺负人呢,本姑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去了。”
      她凑近了陌尘,像一只小狗一样皱起鼻子嗅了嗅,笑嘻嘻的道:“有人在欺负一和个小乞丐,把他打伤了,我就帮了一下。”

      陌尘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有点头痛的道:“我说了很多遍了,我叫陌尘,”为什么她总爱在自己名字里多加一个字呢?这个问题他想了两百多年也没想明白。
      他放下茶盏,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不断凑近的小脑袋,眼中带着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天天在俗世里蹿,小心哪天再来个道士将你收了炼丹去。”

      弥婴一扭头轻哼一声,却没躲开他的手指,反而主动将额头伸到他的指尖下,任由他按着,嘴撇了撇:“又小看我,我厉害着呢,再过几百年就换我来保护你了。”
      陌尘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茶香,她巴不得在凑近一些呢,又不舍离开抵在头上的那根手指,只好这样别扭的表达自己的不屑,殊不知,这样更只是像个幼齿的小兽,明明谁也伤害不了,却还要张牙舞爪,可爱的过分。
      陌尘眼中的笑意深了几分,“我等着那天,”他收回手,摆放着茶盏,说:“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最近……幽州城并不太平。”
      “不太平?”额头上没了那根手指,弥婴有些不高兴,只好捻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嚼,腮帮撑得鼓鼓的,含含糊糊的问:“这么巴太情(怎么不太平)?”
      可惜陌尘已经只顾着看炉火,没有解释。

      弥婴叼着一块糕点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只一会儿就又凑了过来看他泡茶,其实陌尘泡茶的样子很好看,当然,如果没有最后一个步骤的话。
      看着面前伸过来的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弥婴瞬间皱起了小脸,可怜兮兮的看着手中的那杯茶。
      好苦,今天就不要喝了吧,她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手又近了几分,杯沿近乎要触到唇边,陌尘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看着她笑,笑的温柔可亲,但眼底的不容置疑却显而易见。
      弥婴深知自己的拒绝对陌尘没用,只好接过,撅着小嘴一点点的抿着。

      不知道为什么,自几十年前自己因为修为浅薄而差点被一个老道看破真身险些抓走,之后一身狼狈的逃回闲云谷的时候,陌尘就逼着自己每天喝他泡的茶,言道,让她修身养性,戒娇戒躁,连出谷都要经过陌尘准许,这几年好不容易求着陌尘放宽了要求,虽说是不能玩的太晚回谷,但她已经很满意了,可不能把他惹生气了,也就只好满腹无奈的喝着他泡的茶。
      “我这茶,可以清骨提神,也能为你增加灵力,不许浪费。”陌尘见她一脸痛苦的吞着茶水,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明白为何在天界都难得一杯的日月茶在这丫头面前怎么就成了千嫌万嫌的东西了。
      弥婴却觉得是另有缘由,自己是天道眷恋,千百年才孕育的一紫株,要论天赋,就算是坐着不动修为也会不断上涨,也就陌尘总将她当一个小孩一样看顾,也不想想百年前究竟是谁救了谁,哼。
      这样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原只是一时牢骚,却见陌尘的脸色白了一瞬,弥婴心里一慌,正想着怎么道歉,陌尘就笑道:“是是是,弥婴大小姐说的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陌某便做牛做马报答如何。”
      弥婴见他面色和缓,愣了一下才道:“你怎么不说以身相许。”
      陌尘一愣:“你从哪里听来这乱七八糟的话。”
      弥婴毫不脸红:“书上都是这样说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没错啊。”
      “你还会乖乖看书?”陌尘挑高了眉头,有些惊讶,虽说这些书实在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子该看的,但这一向静不下心的丫头能认真看完一本书这件事确实让他很惊讶。
      弥婴眼神躲躲闪闪,最后终于承受不住陌尘眼里的戏谑,这才哼哼唧唧的开口:“是,是城里的说书先生说的,我,我可没有撒谎,真的,不骗你。”
      陌尘都要被她气笑了:“我说你为何天天往城里跑,原来是去听这些乌七八糟的故事去了。”她哪知道自己一但见她回来的晚了,就多么为她担惊受怕,虽说这几年她的修为见长,但俗世里也不乏藏龙卧虎之辈,这丫头生性纯良,从没害过人,但那些人又怎会在乎。而自己,却是不能出这闲云谷,倘若她出了事情,他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不如,就让她一直这样待在谷中?有自己照看着,总归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陌尘开始考虑这个念头的可能性。
      弥婴自然是不知道陌尘心里的纠结,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张牙舞爪了,她放下已经空了的茶盏,笑道:“才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故事,陌尘尘你啊,就是太认真了,哪天你随我一同去那幽州城中如何,你也听一回,你就知道那说书的老头讲的有多好了。”她凑到陌尘面前,俏皮的眨眨眼,极力诱哄道。
      可这一番动作,无疑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陌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方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忘了什么?”弥婴疑惑的问。
      陌尘将茶具放好,瞥了她一眼,然后屈指轻弹在她的脑门上,哭笑不得:“你呀,我方才说让你这段时间不要出谷,忘了?”
      弥婴明白了,道:“可那不是只有这段时间嘛,等幽州城哪日太平了,便可以出谷了对吧,陌尘尘你也不要总呆在谷中,偶然也随我出去走走啊。”
      她不明白,为何陌尘总呆在山谷之中,喝茶逗鸟,无欲无求的就像个神仙,哦,他可不就是神仙嘛,只是,轻缘拧起眉,无忧无虑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她注视着陌尘,她是真的不明白,那个时候,陌尘为何会再也不回天界了呢,那个时候,陌尘为何一身的鲜血呢,这些事情在弥婴的脑海中盘桓了两百年,但她不敢问,她怕她一旦问了,陌尘就会离开她,她不想他离开,连一丝可能性也不许有。
      说书人倒掉杯里的残茶,洗了杯盏,又重新倒了一杯,然后递给了轻缘,他道:“那个时候,弥婴并不知道我为何不能,也不会出谷,她一直以为我真的只是不想出去,所以,在相伴的两百年里她劝我了好多次,劝我看看外面的花红柳绿,看看外面的红尘百态,她却不知,能安然待在谷中两百年的人,又怎会对那世俗有丝毫眷恋。”
      轻缘看着手上的茶,碧绿清透,茶香淡雅,沁人心脾,她不禁喝了一口茶水,皱了皱眉头,眸色清淡无波,这茶,是有点苦了。
      “那是为何?”轻缘将杯子放回桌面,然后随口问道。
      说书人却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推开窗,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有什么东西渐渐的在他眼中沉淀。
      茶馆里早已是冷冷清清,现在正是午饭的时候,众人皆散去了,再好的故事,也终究会拜倒在生活的琐碎之下,说到底,那毕竟也只是别人的故事,闲暇时听个趣儿,可真正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驳时,答案不言而喻。
      四下空旷,茶馆外却是一派繁忙,几人庸庸碌碌,几人纷争不休,几人名利双收,只余两人如红尘看客,高楼对饮,三杯两盏,淡离于世事之外,道着百年过往,不惹如今的半点浮尘。
      说书人没有回答轻缘的问题,他说了另一句话:“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阁主。”他收回视线,冲轻缘道,阳光照在他温润的面庞上,镀上了一层白玉般的光泽。
      轻缘看了说书人一眼,轻轻的笑了,那声笑,淡漠如鸿羽落地,不惊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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