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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寻初(下) ...

  •   苏弛站在厅外,一张脸寒如刀锋,他盯着眼前手足无措的陈员外,他道:“能告诉我,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若在这之前,他还可以不在乎他隐瞒了什么,可如今沫沫下落不明,苏弛已经无暇顾及太多,道讲究因果,想要了结果,自然要知道是何起因。
      陈员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神色越加凝重,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件事情,早晚还是要说出来的。”他伸手像是要给自己倒口茶喝,却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手抖的厉害,半天也没握紧茶壶。老管家连忙扶他坐好,到好茶递给他。
      陈员外捧着茶,喝了一口之后,才道:“其实,那个女鬼,……我认识。”
      “什么?”苏弛有些难以置信,冷静下来之后却又有些了然,难怪陈员外昨日总闭口不提当年的事情,连辟邪符纸也没有要,想来,这其中,恐怕是有另一番隐情。
      “那女鬼,是我妹妹,”陈员外放下茶碗,没有看苏弛吃惊的脸,继续道:“十一年前,妹妹才嫁人没多久,回家省亲时……”他深吸一口气:“就遇见了正下山打劫的劫匪,那条路一直很安全,那年却不知从哪跑来一群劫匪,我妹妹那么柔弱,她还有两个月的身孕,他们,他们怎么敢……。”
      陈员外红着眼睛,一拳锤在桌上,已经是泣不成声:“妹妹回到家的时候。一身的血,可怜她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可还记得家门,爹娘当时都吓住了,娘已经昏过去了好几次,那之后,妹妹就疯了,我那时在外求学,回到家时,就听到琳儿投井自杀的消息,尸体已经捞了上来,就放在房中,你明白那种从小就保护的宝贝在面前破碎的心情吗,我当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原以为琳儿的婆家能来人给妹妹送葬守灵,发生这样有辱家门的事,自然是没脸让他们再把琳儿抬回去,却没想到,我那妹婿,那混账,听说琳儿的事情后,让人送来的,是一纸休书”。
      陈员外越说越怒,他一把将手上的茶碗砸到地上,手臂横扫,桌子上的茶壶与果盘统统落到了地上,刺耳的碎裂声让人耳朵发麻,陈员外一把捂着脸,哽咽道:“休书,他刘意要不要脸,若不是当年我妹妹执意嫁给他,他家早都败了,若不是我陈家私下扶持,他家能当上邻镇的首富吗,如今,我妹妹,我的琳儿被玷污了,他们家就立马撇清关系,另娶他人,他怎么这么无耻,他家的龌龊事也是不少,当大家都不知道的吗,他竟敢嫌弃我妹妹,我妹妹冰清玉洁,比他要干净个无数倍。我可怜的妹妹,你自小聪明伶俐,怎么这次就眼瞎了看上刘意那王八蛋呢。”
      陈员外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身躯,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似乎是气的狠了,清瘦的脸憋得通红,一个七尺男儿,这回儿却哭的像一个孩子。
      “你怎么确定那女鬼是你妹妹。”苏弛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情,纵是同情,却更挂念沫沫的安危,便出声打断陈员外的思绪。
      陈员外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他道:“其实,我也不是非常确定,但这些怪事都是妹妹……死后一年左右才发生的,我不免有些多想,再听说死去的都是些负心之人,就连前些日子住在府内的道士,在他死后,我就派人调查,发现那道士也不是什么好人,做尽吃喝嫖赌,是个伪善之人,原来,我还想着,若是妹妹怨气难消,便让道士为她超度,却不想将那道士请进了府上。”陈员外摇摇头,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勉强说道,显然是不齿那道士的行径。
      “那她为何抓走沫沫,”苏弛问。
      陈员外摇头,说不知道,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你那师妹,长得很像琳儿,不,不是很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管家你说,是不是。”后一句话却是在问一旁的老管家。
      老管家附和道:“是很像,若不是知道二小姐已经去了,我都要以为二小姐回来了。”
      苏弛也好奇沫沫的身份,还有她不能独自离开山林的事情,他叹气:“看来,只有问问员外你的妹妹了。”
      “怎么问。”陈员外有些激动的道,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见她,告诉她,兄长为她报了仇,那些劫匪已经被问斩了,连刘意那负心汉,陈员外都已经在这十一年内整垮了刘家,他要让刘家家财破尽,当年从琳儿身上,从陈家得到多少,如今就还回来多少,至于刘家以后怎样,与他陈家无干。
      苏弛取出桃木剑,道:“招魂。”
      其后的事情倒是简单,苏弛没怎么费力,陈琳的魂魄就已经来了,或者说,她是自愿来的,她附身在沫沫的身上,在一片月色下走进厅间,她没有看苏弛,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是落在陈员外身上,红唇微张,分明用的是沫沫的身体,却吐出没听过的声音,她唤着陈员外:“哥哥。”
      陈员外看着已经是陈琳的人影,猛地落下泪水,嘴唇抖动的好久,才颤抖的道:“哎,好妹妹。”那声‘哎’依旧如同当年一样的宠溺疼惜,是十二分的温柔与怜爱。
      陈琳柔柔的笑了:“哥哥,我好想你,我这些年游荡在这镇子上,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来看看你,是妹妹的错。”
      “不,不怪你,”陈员外走上前,欣喜的道:“没想到,这辈子,哥哥还能见到你,太好了,太好了。”他伸了伸手臂,还是抱住了陈琳,他道:“不是琳儿的错,琳儿没有错,是哥哥的错,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哥哥,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害怕,明明知道哥哥不会来,可那个时候,我还是叫了哥哥,妹妹只恨不是小时候,小时候哥哥经常陪在我身边,受了欺负就有哥哥帮我欺负回去。哥哥,小的时候,哥哥是妹妹的英雄呢。”陈琳在陈定安的怀里轻声说道,言语都稚气起来,像是受了欺负便向家人寻求保护的孩子。呵,可不就是受了欺负嘛,只是,那个时候,她的英雄却不在她身边,她只有无助的哭喊,无助的妥协:“哥哥,妹妹好害怕,这些年,我过的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清楚,只有我一个人,大家都看不见我,妹妹真的好害怕,那个时候,那些人也好可怕,我……。”她的眼睛渐渐空洞,连身体都因为极度的恐惧开始颤抖起来。
      陈定安闻言抱紧她,为她将头发抚顺,在她耳边轻声道:“不怕,不怕,哥哥已经为你报了仇,那些人都死了,琳儿还是以前的琳儿,哥哥冰清玉洁的好妹妹。”
      怀里的女子落下泪来,她看着陈定安的眼睛,无助的可怜,眼里一片朦胧,没了焦距,喃喃的道:“那些人,死了。”
      “死了,”陈定安心中一酸,哽咽道:“是,都死了。”
      陈琳笑了,笑颜如婴孩一般纯净,用只有自己听得见得声音道:“死了,哈哈,死了,原来,都死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做什么呢?”她终于大声的哭了出来,在兄长的怀里再也毫不顾忌的哭的撕心裂肺,或许,是因为曾经太过绝望,现如今才会哭的这样的‘素无忌惮’。
      苏弛透过窗户,看着满是青苔的水井,这口井自陈琳投井自杀之后再也没被用过,十一年了,四周的杂草茂盛的已经越过青苔遮住了井口,像是编织了一张密密的网,固执的守护着一个女子的秘密,一个女子死寂的心,那些让人绝望事情与曾经的所有,都被这张网遮住。它们都静静的沉寂在井中,不会因世俗的指点与讥笑掀起半分涟漪。可事实上,现在这口井里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有,曾经女子孤注一掷跃下的身躯也已经被埋在镇外山林的那一株杨树之下,她已经有了自由,然后,也应该放下怨恨。
      在陈琳投井自杀后不久,官府便派人来说那群劫匪已经被抓住了,就关押在牢狱之中。在陈家偌大的家产的支持之下,官府派兵捉拿的速度倒是极快。
      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这样的结果再正常不过。
      那天夜里,陈定安走进了牢狱,亲眼看着牢头下令,将那群劫匪用各种刑具折磨的鬼哭狼嚎,生不如死。
      劫匪的头领见他是一个文弱书生,便以为是县太爷的哪个子侄,就大声冲他喊着冤枉。
      陈定安冷笑,他走过去,抓着那头领的头发,将其按在地上,百十种刑法都尝了一遍的头领已经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所以陈定安很轻松的就将他按在了地上的血泊里,他一脚踩在头领的脸上,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喊冤枉,我妹妹被你玷污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妹妹冤枉。”他说一句就将头领的头往地上砸一下,到最后,头领的头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
      “你妹妹……”头领白了脸,似乎是没想到面前的人是那女人的兄长,但很快,他‘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沫,朝陈定安扬起一个绝望到扭曲的笑,恶毒的表情囊括了世间所有的丑恶,他说:“你妹妹,嘿嘿,滋味不错。”
      ‘嘭’的一声,劫匪头领的头就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陈定安颤抖着身体,他的眼里疯狂的酝酿的无声的风暴,然后像是爆发的雷雨一样猛烈而决绝的宣泄了出来。
      他站起身,一脚又一脚,不留余力的踩在头领的身上,头上,腿上。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可是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狰狞可怖,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住着一个魔头,在吼叫着,绝望着,怨恨着,可是,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见。
      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节断裂的声音过后,他停下脚,衣袍上已经溅满了鲜血,而地上的人早已经昏死过去。
      陈定安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牢头,说:“这些人就麻烦牢头了,我自是不希望他们好过,可别弄死了,黄泉路长,我妹妹脚程慢,我不希望他们打扰到她。”
      牢头谄媚的接过银子,不断的点头哈腰:“陈公子放心,老郑我明白,保证好好招待他们。”
      他当然明白眼前这位金主的话,自然是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正斩首还在秋后,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他自然会好好招待招待这些山匪,牢狱里的事情,县太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自然明白其中的诀窍。
      陈定安见牢头明白了自己的话,就离开了牢狱,牢狱门口的两盏白灯笼在夜风里飘飘荡荡,颇为瘆人,无怪乎有人说,进了牢狱就是进了鬼门关,那宽厚的砖墙将一切罪恶与污秽包裹的严严实实,任它们在苟活与绝望中喘息挣扎,然后拉入泥沼。

      那天夜里,陈琳在兄长的怀里含着笑离去,而沫沫却没有醒来。
      苏弛从陈定安的手上接过沫沫,却察觉到她的魂魄已经接近破损,苏弛颤抖着身躯,半跪到地上,将沫沫的抱紧,让她躺得舒服一些。然后从身后的包裹中取出一把油纸折伞,这是临行时师傅给他的收魂伞,但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固魂。
      苏弛扬手将油纸折伞抛到半空,折伞在空中打开,正好在她的头顶悬浮着,将她的身躯罩在伞下,护着她的灵魄。
      一片碧色映入眼中,一个女子出现在了苏弛的眼前。
      “你是谁?”苏弛抱着沫沫,女子虚弱不堪的魂魄像是下一刻就会消散似的,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里,倒是难得乖巧,难得脆弱。
      夜色已降,没了刺目的阳光,悬浮的折伞也就飘落到了地上,转了一个圈之后停在了苏弛的脚边,水墨兰草的伞面,玉质的伞骨,伞柄处还坠着鲜红的穗子,即使沾了尘土,依旧风姿卓骨。
      “酿酒之人”轻缘随口道,这句你是谁,在这几百年内,有多少人问起,她都已经记不清了,答案也越来越敷衍,反正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别人明不明白,又能怎么样呢。
      “为何来此。”苏弛问。
      “因为,我要的酒引在这里。”轻缘蹲下身,一指点在折伞的伞面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眼底一点流光掠过,复又起身转头道:“想救她吗?”
      沫沫便是埋葬陈琳的地方的那株杨树所化的妖精,本应因渡劫而死,却不为何还留下了一丝残魂,借着陈琳死去之后的怨气重新修炼了身躯,又因为魂魄并不齐全,记忆遗失了一大部分,便随了陈琳的样貌,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楚,又因为陈琳的怨气依恋着她的身躯,便限制了沫沫的行动。但如今陈琳怨气已消,沫沫的残魂就没有了载体,若不是有这折伞固魂,只怕是早就消散了,至于醒来,却是要再找一个更为稳固的载体。
      苏弛霍然抬头看她,月色下,女子一身青衣,恍若碧荷初绽,那双眼带着笑,却未到眼底。
      苏弛问她:“你能救她。”

      轻缘笑了笑,那笑并不出自真心,倒像是买卖之人的客套:“如果,你想她活过来的话。”
      几天后,小镇之外。
      “你会回来看我,对吧。”沫沫撑着伞,偏头问他,可握紧伞柄的手却出卖了她紧张的内心。
      苏弛看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沫沫脸上的哀戚越来越浓重,仿佛他再不开口就会哭出来一样:“你说啊,你只是受了伤要回师门疗伤而已,伤好了就会回来的,对不对……你说啊……”。
      苏弛喉结艰涩的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的声音像往日一样平静,他说:“嗯,会回来。”
      沫沫咬了咬唇,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我等你。”她扬着小脸,认真的说:“不要忘了我啊,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杨沫沫,不要忘了。”
      苏弛不敢同她含笑的眼睛对视,他低下头,然后点了点头,他想说好,但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杨沫沫,本就是一株杨树,便以杨为姓,这样简单的名姓,他却要……记不住了。
      “那……你走吧。”沫沫冲他道,深褐色的双眸弯起,像一只狡黠的猫咪,她故作轻松的道:“快走吧,早点回了师门,就能早点让你师傅给你把伤养好了。”
      苏弛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说:“那我走了。”
      “嗯,走吧。”沫沫冲他笑,然后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不由得握紧了伞柄,好像她握得不是伞,而是支撑她全部气力的支柱,明媚的眼中情愫万千,却独独没有信心。
      “你真的,会回来吗?”沫沫失神的注视着手中的伞,双唇颤了颤,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那天夜里,她醒来后,苏弛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虽然没了躯体,但是能这样直接以灵魄的方式存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听他说,是一个好心的姑娘路过这个小镇,帮了她。
      好心的姑娘吗?
      怎样的姑娘有这样改天换命的能力,她想不到,也不敢想。
      至于苏弛,她将折伞合住,素白的小脸在阳光下宛若白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她又笑了:“不过,既然你都答应了,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我等着你回来,一直一直,等着你回来。”一句话,在贯穿前世今生的梦境里起了层层涟漪,呢喃如叹息。

      “公子睡的可好。”女子转着玉骨折伞,明眸看了过来,媚眼如波,语调温然。
      那双深褐色瞳仁于晨雾中渲染出一方画墨,倾了一世山水。
      清晨露重,打湿了衣衫,连桥面穿过的风都是清清冷冷的,晨雾将桥面笼住,平添了几分虚妄,四下寂静的只闻虫鸟鸣叫之声,梦已醒,可如今谁又是真正存在的呢?
      崇异扶着栏杆站起,静坐了一夜,双腿有些发麻,起身时因步伐不稳身形一个踉跄让他险些摔倒在地,他望着微亮的天色,轻吸一口气,只略一停顿,便开口道:“杨姑娘,坐了一夜吗?”
      女子诧异的看着他,却没有问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单单: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桥头的阁楼。
      白雾已经散了许多,眼中的尘世少了些梦幻多了份真实。
      若等待成了习惯,反而忘了亲自去将过往找回。
      也或许只是,怯了。

      崇异低头思索片刻,额前有几缕发丝垂落,眼神隐在发下,忽而开口:“我带他来见你如何,那个……让你等了一世的人。”
      旋转的折伞猛地顿住,骤然从掌中滑落,落在青石板砖上发出‘啪嗒’的轻响,在这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本就是幻化而出现的折伞无人持拿,顷刻间化为烟沙散去,了无痕迹。
      一向平静的双眸溢出的热量,霖环微垂的头抬了起来,眼角闪过一丝晶莹,静默了几息之后,冲他露出了感激的笑,缓缓的颔首:“谢谢你”
      崇异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想说,不用谢,或许,帮了你,也是帮了我自己。
      莫循初被崇异带到桥畔的时候是一脸茫然的,直到,他见到眼前的女子。
      桥上,杨沫沫的泪水滴滴落下,娇躯剧烈的颤抖着,目光随着顾循初的背影,已是哽咽难言,她的声音很轻:“你回来见我了,你果真没有骗我。”
      莫循初愣愣的看着她,往日冷漠空荡的心不知为何就那样满满当当的,他笑:“嗯,我来见你,沫沫,杨沫沫。”
      杨沫沫满足的笑了笑,她走到莫循初的面前,靠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体开始消散,整个人就如镜花水月般消逝,徒留一句:“再见。”。
      撑了那么久的灵魄早已是疲惫不堪,能撑到见他已是万幸。
      莫循初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杵在原地,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怀中,脸上的表情近乎扭曲,那分明是一副心碎到极致的表情,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崇异甚至觉得,在杨沫沫消失的那一刻,莫循初也一同死去了,留下的只是个皮囊而已,自己费尽心思让他们相见,是不是错了?
      当年,苏弛算清了所有,却独独低估了她的固执,那他呢?。
      崇异叹息一声,转头却看见一旁站着一个青衣女子,像是与这晨景同化了一样,若不是他一转头只怕都不能发觉。
      他正要劝慰莫循初几句,就被女子拦了去路。
      女子素手平平伸出,一杯清酒出现在他的眼前,酒面无波,月光落入杯中竟照不到底,连同四周的景色也是半点不映其中。
      崇异心下一惊,这酒分明清澈万分,却不映万物,端的是奇异非常,再见那女子,娇颜淡漠,眼神宁和,月色如霜般洒在身上,疑似月中仙踏雪而来,举手间更是不染烟火,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子沧桑单薄之感,分明只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像是孤寂的千百年一般,实在让人费解。
      “姑娘为何挡我去路”崇异猜到这女子定不普通,只好开口问,又看向面前的女子,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却偏偏差了那么一点点。
      轻缘眼波一转,目光平淡的落在他身上,并不开口,崇异脑中一闪,脸色未变,像是忽然惊醒一般,脱口而出:“三千场,你是……”
      话未说完,便已住口,因为人已惊住,他看着轻缘,眼中困惑,迷茫。
      红尘百态,不过三千场,原来,并不是此酒不映万物,而是万物千情皆在酒中,早就融入了酒,所以毫不映照。
      可是,不……不对啊,他并没见过这女子,再此之前也绝没有听过‘三千场’这三个字,怎会第一次见就知晓这般渊源。崇异只觉的自己脑中一片混沌,他竟听见自己笑着在说:“阁主是要送顾少爷酒吗?也对,确实需要消消愁,只是不知这酒是在消愁还是……在消命。”
      最后一个字咬的极重,是他从未有过的戏谑与讥诮的腔调。
      不,他不是要说这个,他怎么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消愁,消命的,崇异一手扶着额头,终于觉的神思清醒了一些,却听见女子清淡的声音:“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
      崇异不解的看着她,混乱的脑海已经平静下来,却发现自己还是没能明白什么。
      轻缘垂下眼帘缓缓摇头:“这杯酒是你的”
      崇异愣了愣,身体僵住,下意识的抬首望向远处已有些癫狂的人,眼中神色变换莫名,忽的释然的笑了,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怅惘:“没有错,是……我的。”
      到底什么时候有自己的意识的呢?在杨沫沫固执的守在那个镇上,百年时光,沧海桑田,小镇早已变了样,唯一存留的,便就是这固执的丫头了吧,他会回来,她这样坚信着,就算是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也不愿意回到山林里那株杨树里休息,生怕他回来了,她却不在了。所以,他便分了一半的精魄,一半守护着她,一半化了身形,他会带那个人回来,他将这句话刻进精魄里,然后投入了轮回。
      然后,他带回了他,告诉他,有个傻丫头在等他。
      一杯酒饮尽之后,崇异已经不见了身影,而他所待的地方却放着一把玉骨折伞。
      轻缘捡起折伞,缓缓打开,她打着伞走进了山林,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昏倒在桥畔的莫循初,对她而言,那个人一觉睡醒之后就会忘记所有,既如此,便与她无干。
      总归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年,在那个小镇上,少年与她做了一个交易,如今,百年已过,时间正好。

      “如果要用你此生的七情六欲交换,你可愿。”带着笑的语调,不是试探,不是玩笑。
      “愿,”少年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斩钉截铁。
      “那么,便饮了这杯酒。”一杯酒,像是能解决万千困扰的解药,即使是这样的,也不过是一杯酒而已。
      少年接过酒盏,听到青衣女子的笑言:“这杯酒,名唤三千场。”
      好一个三千场,自此之后,他早晚变成一个无情,无心之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离开她。
      所以他撒了谎,他告诉沫沫他受伤了,要回师门养伤,天真的沫沫相信了,所以她也会天真的等不到他就不会等了吧。
      他早晚会忘了所有,忘了那个小镇,忘了当年月下,忘了……杨沫沫。
      他的记忆里,再也不会有杨沫沫。
      忘尽了……杨沫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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