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Hana&Alice ...
-
如果你在下班或放学途中留意过电车站的出口，在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饮食店之中也许会偶尔发现一两家风格独特的小店面，这些店不为你提供便当或百货，他们出售一些以个人喜好为主的商品。
“Hana&Alice”就是这样的一家花店。
店面一眼看上去就很小，门口是三层式的花柜，地上零散地放了几只花篮。除了欧式风格的门牌之外，迎面就是两面玻璃橱窗，推开门走进去你会发现几乎没有可以站得下脚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都摆放着鲜花和花篮架子，如果随意移动脚步恐怕需要一些技术才不至于踩到什么。结账柜台放在最角落的地方，这样的布局叫人觉得不管怎样都有些拥挤。撇开这个稍显混乱的布局不说，花店的名字是店主引以为豪的，如果你看过岩井俊二的电影《Hana&Alice》（*），就会知道这个店名的由来。
店员浅野沙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两个月，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现如今慢慢得心应手起来，她甚是喜欢店主挂在柜台里面的那副电影海报。《Hana&Alice》的海报还是2004年初上映时电影院免费派发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副不怎么值钱的古董，店主为了怕它被弄脏而特意将它裱在订做的镜框里，客人们也许不一定能注意到，但凡是在这个花店工作过的人必定都会每日与这副海报为伴。
花店里只有浅野沙耶一个店员，她的这份工作全年无休，没有特别的奖金或补贴，店主也不负责她的一日三餐和住宿，也许这样看来这家店的老板相当苛刻，但店员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花店的店主森是个40出头的单身女人，但凡来这里面试过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从风俗店（*）出来的，完全叫人无法联想到卖花这样纯洁的事情。浅野沙耶也不例外，当然，她还是被森录取了。
森是个情绪化的女人，做事全凭自己一时的心情，处理起事情来也十分随意，有时她的这种性子叫人难以忍受，但对店员浅野来说倒是十分受用。森并不在意应聘者们的简历或者自我介绍，她几乎可以一面就看出眼前这个是不是自己理想的店员，浅野是那个幸运儿。因为没有人知道森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她只对浅野沙耶说了一句“哦，还不错嘛”就让她来上班了。森甚至没有核实一下浅野沙耶那份简历的真假。
花店的工作都是森和唯一的店员浅野搭档完成，早上森会开车负责输送鲜花到店里，白天由浅野沙耶看店卖花，偶尔要出去给客人送花的时候森也会负责看店，两人交替，工作量还算是过得去。车站来来往往的人们通常只会路过花店随意撇一眼，几乎没有那种浪漫到看见花就想买下来送给什么人的人存在，生意好的日子只有在节假日而已，平日里的销量可以说是相当低迷。
[欢迎光临。]看到一个剪着利落短发国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推门进来，浅野极快地说道。
她站在角落的柜台里，除了要给花洒水或收摊时才出来，一般都是站在这里面招呼顾客。短发的女孩子在店里转了一圈，又转身出去到门口看那几个花篮，过了一会又进来了，似乎对要买什么完全没有头绪的样子。最后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到了浅野沙耶身上。
[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唔，想送给病人的话，应该买什么好？]
女孩子眨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一手捏着一只布艺的钱包，钱包看起来沉沉的，估计里面大多是硬币。似乎注意到浅野沙耶的目光，女孩子大方地笑着说[我没有多少钱哦，所以请给我推荐便宜些的。]
[康乃馨怎么样？]
浅野沙耶走出柜台，从花篮里拿了一束红色的康乃馨给那个女孩子看。
[如果是送给病人的话，这个比较好，价钱也不会很贵。]
[可是这个不会太小支了吗？很寒酸的感觉。]
[可以用一些满天星做陪衬，就不会显得很单调了。]浅野又抽出一把满天星，衬托在康乃馨下面。
女孩子点点头。
[这样好多了。可是啊……我能再要一支玫瑰吗？]
[玫瑰？]
女孩子转身找了找，从花篮里抽出一支普通品种的红玫瑰，[就这支吧。]
[要和康乃馨放在一起吗？]浅野觉得那会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样子。
[不是，不用放在一起，玫瑰单独给我就好，不用包装。]
[不包装的话可能会扎伤手的，到这里来吧。]
浅野沙耶拿着花束走到柜台，女孩子也跟了过来。她把康乃馨和满天星包装在漂亮的礼品纸里，裹成蛋筒的形状扎上丝带，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小卡片递给女孩，[你可以在里面写一些祝福的话，然后插进花束里。]
女孩子接过卡片犹豫了一下，接着从柜台上放着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靠在柜台上埋头写起来。趁这个空档，浅野沙耶又拿起刚才的那支玫瑰，她从柜台里翻出几张过期的报纸，手法熟练地折叠了几下后包裹在玫瑰的根部，这样拿起来就不会触到上面的刺了。
写好卡片后的女孩子看到玫瑰时显得很高兴。
[真不可思议呢，用报纸包也很好看！]她把玫瑰捏在手里凑近闻了闻。
[这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吗？]
把康乃馨递给女孩子的时候，浅野沙耶竟冒失地问出了这样的话，她看到女孩子满脸通红地摆手摇头。
[不是、当然不是啦，怎么可能呢。我呀……我只是自己喜欢罢了。]
女孩子脸红的样子也非常可爱。她接过康乃馨后往钱包里掏钱。
[谢谢惠顾，一共是3990円（*）。]
[那个啊……]女孩子边掏钱边问，[我能叫你姐姐吧？]
浅野点头回答可以。
[这店是姐姐开的吗？]
[不是噢。]
[唉，不是吗？我还以为会取这种店名的人，就是像姐姐你这样的人呢。]
[这是老板取的。]
浅野沙耶不打算进一步告诉她店主是什么样的人了，如果她知道，也许会觉得十分幻灭吧。
[我觉得姐姐长得很像里面的Alice哦。]女孩子认真地说。
[唉？是吗，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得到夸奖的浅野沙耶笑了起来。
结算完毕后，女孩子手捧着康乃馨与玫瑰，脸上泛起了满足的微笑。
[我能问你要张名片吗？]女孩子问。
[对不起，我没有名片……]
[啊，那真是可惜。不过，有机会我会再来的。]她朝浅野沙耶挥挥手，[我的名字叫杏。]
浅野也朝叫杏的女孩子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了Hana&Alice。
柜台的抽屉里头躺着一盒名片，但浅野沙耶从未打算将它们发放出去，因为名片上印着的那个名字——“浅野沙耶”，并非象征着她自己。她不知道浅野沙耶是谁，或这个名字曾经属于过谁。
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Hana&Alice的海报静静挂在她身后，她的身份，终究可以说明的只是Hana&Alice的一个店员而已。
----------------------------------------------
大泽信平在走廊上遇到了网球月刊的记者井上守，虽然隶属不同的杂志社和部门，但大家的工作地点都在同一栋大楼里，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大泽就算懒得跟他打招呼也不行，井上守已经看见他了，并且张口打招呼。
大泽可不敢保证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能有多好看，社里新来的派遣职员（*）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但总编辑还是把这个包袱丢给了他，大泽以最低限度的要求让那个傻兮兮的新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泡泡咖啡和送送材料，但即便如此新人还是全部搞砸了。咖啡简直不是人能喝的口味，材料总会在他手里弄丢，大泽简直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能进来杂志社，当然了，一满三个月他绝对会是第一个滚蛋的（*），连赶都不用赶。
这会儿他正拿着一叠文件准备赶往印刷厂，照理说这样的零碎琐事早就不该是大泽这样的资深辈记者该干的事情了，可惜他们杂志社的总编辑总认为他胸无大志整天做些旁门左道的采访，完全没有让干了将近7、8年的大泽升职的意思，还会故意派给他譬如带新人和联系印刷厂这样叫人火大的事情。
除了在心里诅咒总编辑的头发一天比一天掉的多，其他的也别无他法了。大泽有自己的信念，他坚信总有一天他所期望的那篇报道会让总编辑觉得看错了自己，到那时候绝对要他好看。目前只是一个无奈的阶段，他还需要加倍努力和忍耐。
[哟，没吃早饭吗？]井上守看着大泽手里的东西问。
大泽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纳豆寿司卷是他工作时的必备储粮之一，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那个口味，但正因为不喜欢，才能加倍刺激他的味觉令他感到清醒。他把寿司卷藏到了文件夹后面，好像不再想让什么人问起的样子。
[脸色很不好啊大泽，做我们这行的不把身体弄好可不行。像你这样只靠一个寿司卷就打发早餐的话，绝对会工作到一半昏倒的。这是要去印刷厂吗？]
[是啊，看就知道了吧。反正不像你那么闲能好好吃早餐就是了。]
[哪里，我也正要准备出去干活呢。呀，关东地区的选拔赛真的是如火如荼啊，现在的孩子们完全是你不能想象的，实力惊人得接近职业选手，简直是人才辈出，上期我们还采访了……]
[喂，]大泽打断他，[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说起来你们的杂志号称是专业网球月刊吧？怎么尽是在做一些小学生的报道，不觉得完全不符合“专业”这一说了吗？真是，又不是玩过家家。]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不是小学生，那是国中生。而且现在越来越多人关注年轻网球界了，怎么能说是过家家呢，这些孩子都是未来的职业选手之星啊，搞不好里面就会出一两个类似费德勒、皮特那样的人物来啊。]
[省省吧，世界上能有几个费德勒和皮特？日本选手还远远到不了那种水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井上守拿出一副类似专业的姿态来，[听说过越前南次郎吗？号称日本武士，如果你知道他在美国的战绩的话，刚才那些话你一定会吞回肚子里去的！]
大泽叹了口气。网球月刊之所以陷入销量低迷，九成原因就是有井上守这样的人物存在。不，大泽又算了算，应该说是九点九九九都是因为他。不过他确实不知道越前南次郎是什么人物，罢了，这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没空和你多啰嗦了，这边还在等我。]大泽甩了甩手里的文件准备乘电梯离开，但他步子还没迈，电梯“叮”得一声到了本层，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
哦，女人，这是大泽的第一反映。
杂志社里的女性职员通常不怎么多，除了美术编辑等几乎不需要挪动步子的职位，记者这种需要体力和毅力的活多数还是由男人胜任的，所以偶尔会出现的几个担当记者职位的女性也就成了大楼里比较独特的风景线。
两个女人一起走过来，大泽一眼认出短发的那个是和井上守在一起工作的芝砂织，她给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新人的阶段，做事有点冒失看起来娇娇气气的。走在她身旁的长发女人是一张生脸，看起来不是杂志社的，但确实是个美女，她好像认识井上守。
[啊啦啦，真巧，你们俩在这做什么？]芝砂织问。
[没什么，大泽要去印刷厂，我也准备出去采访了。]井上守转向那个长发美女，[由美子小姐，好久不见啊！今天怎么有空拜访我们杂志社了？]
[由美子小姐是来看我的，才不是特意来拜访杂志社的哟。]芝砂织得意地说。
[是吗？]
叫做由美子的长发美女笑了，说[我是来跟出版社商量新书出版事宜的，想到砂织小姐在这里工作，就顺便过来看一下。]
[大泽君，今天又要采访哪个明星了？如果是帅哥艺人的一定要给我带签名回来呀。]
芝砂织总是不对大泽用敬称，但她称呼比大泽资历还浅的井上守却会叫他“前辈”，这点一直让大泽感觉很不爽。而且她很喜欢缠着自己要艺人的签名，但要签名是大泽一向最讨厌的事情，就连亲戚家的侄女要他带，他也会一口回绝。作为一个娱乐记者，怎么能靠工作便利做些年轻女孩才会做的肤浅事情呢？那简直太没有职业风格了。
[今天哪也不去，就去印刷厂，你想跟我去印刷厂看帅哥的话请便。]
[什么嘛！]芝砂织嘟囔起来，[大泽君就爱欺负人。我们走吧由美子小姐，不要和这些家伙啰嗦了。]
喂喂，什么叫“这些家伙啊”，大泽感到胸闷。
[大泽君是吗？]长发美女由美子似乎没有马上要走开的意思，她礼貌地伸手，[我听井上君提起过你，你是做娱乐杂志的吧？是真正的媒体人呢，我叫不二由美子，请多关照。]
大泽握住了她的手，一阵淡雅的香水气味扑面而来。但他还在脑海中寻找着这个女人的名字，从谈话听来她是个作家，但她写过什么书呢？大泽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很期待由美子小姐的第二部占卜书啊，]井上守说，[我们家里很多亲戚都是由美子的忠实读者。这次的这本也一定会买的。]
[谢谢，井上君真是太会说话了。]
大泽想起来了。不二由美子，是那个人气占卜学作家，上一本占卜书引起过一段时间的占卜热潮，当时总编辑还有想要采访她的念头，但最后被别的事情插进来忘记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大泽并没有看过那本书，他向来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也不相信。不过正如传说中的一样，不二由美子是个美人。这个美人待人也很友善。
[我们的总编辑曾经想做由美子小姐的访谈专栏，]大泽说，他很自然地沿用了井上守和芝砂织对不二由美子的称呼，[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现在想来是很遗憾，如果以后有机会请务必接受我们周刊的采访。]
[这样可不行啊大泽君！太狡猾了，由美子小姐应该先接受我们杂志的采访，对吧？]芝砂织插嘴道。
[你们的网球月刊哪里需要采访这种内容啊？]
[我自然有我可以采访的内容，]芝砂织固执道，[由美子小姐的弟弟就是我们月刊的热门报道对象之一，是吧井上前辈？我可以做一个不二周助君的家庭生活大揭秘！]
不二由美子被芝砂织的一番话逗乐了，井上守有些尴尬地笑起来。
[那种内容还是算了吧，砂织……]
[说到舍弟，那孩子有劳你们照顾了。]不二由美子说。
[哪里哪里，你太客气了。不二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哪，我想在接下来的比赛里他也会有突出表现的。]
[我也很期待青学下一场的比赛！这次的对手是冰帝吧？听说今年也是实力非凡呢。不二君会以单打身份出场吧？]
大泽在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只留意到了两个词，他竖起了耳朵希望再次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如果他不是一直在追踪有关MAKI的事情，那么这两个学校大概永远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但事情正是如此巧合，他眼前的三个人正讨论着这两所学校，尽管内容是有关网球比赛，但大泽敏感的神经还是被触动了。
他总觉得他似乎遗忘了什么，有关不二由美子？抑或是有关“不二周助”。但他确实不能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他正追踪的人身上。
[话就说到这里，我还要和由美子小姐再去出版社商量一下事情，井上前辈，采访加油哦！]芝砂织对着井上守做了个鼓劲的动作，然后转向大泽，[大泽君也加油印刷吧，由美子小姐的首篇访问肯定是我的了。]说完她勾住不二由美子的手臂。
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大泽使劲地回忆着那个被遗忘的角落，一定存在着什么他忘记了的事情，有关“不二”这个姓氏的事情，绝不仅仅是不二由美子那本书所留下的记忆。
[那么先告辞了。]不二由美子道别后和芝砂织一起离开了。大泽和井上守还在原地目送那两个人。
[是很不错的人吧？姐弟两个都很优秀。]她们离开后，井上守这样说道，[可惜……]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下去。
[可惜什么？]大泽赶忙追问。
[唉？你不去印刷厂了吗？]
[你先给我把话说完了，我等会自然要去。]
[噢，你不知道那件事吗？……也难怪啊，别看由美子小姐那样，看起来乐呵呵的，其实她家里有个妹妹失踪了。]
[妹妹失踪了？]
[对，虽然不算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不过确实叫人担忧啊，已经失踪了快两年多了吧。你知道她之前想宣布收手引退不再创作的事情吗？之所以会再次出书，知情者认为她是为了找那个失踪的妹妹。]
[我不明白，为什么出书是为了找妹妹？这能起到什么作用？]
[她想在书里加上一页寻人启事，明白吧？印上照片之类的。她今天过来看样子也是为了这件事，之前出版社一直和她谈不拢条件，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她加进寻人启事的样子。]
[她妹妹失踪时多大年纪？]
[似乎是15岁左右的样子吧……怎么了大泽，好像对这个特别有兴趣？不像你啊，这种类似离家出走的事例还是很多的。如果你去翻翻报纸什么的话，没准也许有些线索，不过顶多也就是少女出走事故之类的吧。]
大泽摇摇头，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井上，不二由美子的弟弟在青学念书？]
井上不解地点头称是。
[他现在多大年纪？]
[15岁，三年级的，到底怎么啦？你样子很奇怪啊。]
[他是网球部的队员？]
[是没错。]
[那个网球部的队长是……叫手冢的，对吧？]
[对，老天，你的文件掉下去了。振作点啊。没吃早饭虚脱了吗？]
大泽手中的文件连同那个被他捂热了的寿司卷都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腰捡起那堆东西，脑子里似乎有一条无数碎屑渐渐拼成的脉络在慢慢浮起来。如果这能算作一个新线索，那么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使他目前还找不到能够直接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但至少他感觉自己正在靠近一个之前都未曾察觉的秘密。
[最后一个问题，井上。]大泽说，[问完我就走——不二由美子的妹妹失踪时在青学就读吗？]
井上守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Hana&Ali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