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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帰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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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里奈一手拿着脸盆,里面装着刚替换下来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一手捂着嘴巴鼻子,好像感冒了或者即将要打喷嚏一样的姿势——从换衣室里慢慢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盘在脑后,还没有跨过门槛就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伦子还在澡堂里面继续泡着,麻里奈告诉她自己受不了40度的水温,所以只是冲洗了一下身子就急忙出来了,临走时伦子嘱咐她小心不要被认出来。麻里奈觉得在这样雾气蒙蒙的环境下被想要仔细看清一个人的脸还是相当有困难的。
女汤和男汤是被一道并不结实可靠的木板门隔开的,麻里奈不知道龙马和南次郎是不是还在里面泡着,但像她这样连泡都不泡就直接出来的人几乎没有见到过。麻里奈的身旁站着一个进入澡堂后就一直隔着木板门和一个男人喊话的主妇,想必是她的丈夫,她在麻里奈进去之前就一直泡着了,这会在麻里奈之后走了出来,看起来急匆匆的样子,压根没有注意到麻里奈。
[对不起!]
就在麻里奈要跨出门外的时候那个主妇从后面赶了上来,并从麻里奈身旁擦了过去,先一步走出去了。她穿着加厚的浴衣,外面还裹了一件羽绒服,看起来显得很臃肿,以那么快的速度走路,麻里奈担心她搞不好会跌倒。
麻里奈在她之后走了出去,然后立马缩紧了身子,和澡堂里的温度完全不能相比,外面的温度让人倒吸一口冷气。臃肿的主妇在门口奔向了一个等在那里的男人,[亲爱的!等久了吗?]她一把搂住那个男人的胳膊,声音甜的发腻,夫妻两人就这么钩着胳膊肩并肩离开了,然后麻里奈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身影。
龙马靠在那儿,手里捧着脸盆,视线停留在夫妻两离开的那个方向,微微歪着脖子,嘴巴里哼着什么声音。
天空飘起细细的小雪,麻里奈捂在嘴巴上的手放了下来,就在上两个星期,天气还好得让人以为春天马上就会来到,但这会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严冬。她停在门槛前,没有进一步往前走。龙马没有发现她出来了,他独自哼着什么曲子,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香波的气味。麻里奈站在他身后,默默听着他哼的曲子。虽然不时会走调,以及到了高音处几乎哼不出声来,但那显然是麻里奈的曲子,是River Flows In You——一支没有歌词的钢琴演奏曲。
这支曲子的认知率并不高,因为它仅仅在麻里奈的出道碟中被收录为副歌,而且因为并非演唱曲目而不为人传唱。麻里奈忍不住想要出声叫他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喷嚏。
[——冷!]她不禁出声叫道,这和她的初衷不符,她只想很普通地问一声诸如[你好快啊、等很久吗]之类的。
龙马回头看看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哼曲子的声音停止了。
[你速度不赖嘛。]他说着,往侧面让了一点空位出来,麻里奈走上前站到他身旁,门口等待的人变成了两个。
麻里奈叹了一口气。[你爸还在里面?]
[嗯。]
[伦子也还在里面。你怎么会比我还快?]
龙马瞥了她一眼,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一样。
[因为我没泡澡,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出来的。]麻里奈解释道。
[你果然不是日本人嘛。]
[……不泡澡很奇怪啊?水温太烫了,我受不了。]
[你回美国去比较好,那里没有澡堂。]
麻里奈有些不高兴地听着这句话,又一个人从换衣室里走出来,路过看了一眼门口的麻里奈和龙马,麻里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伸手捂住嘴巴,假装又打了一个喷嚏,直到那人走远才又放下手来。
[三月了还会下雪,真是奇怪。]麻里奈仰头望着夜空,龙马没有回答她。
[是啊,]过了许久,龙马说,[像你一样。]
麻里奈看看他,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似的。她什么也没说。话茬好像在冷冽的空气中被掐断了一样。
[——菜菜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阵沉默之后,麻里奈开口问道。[嗯,就是你那个表姐。]她又补充道。
[料理做的很好吃。]龙马回答。
[其他呢?]
[会做家务。]
[优点真多。]麻里奈羡慕地说,[善良,漂亮,温柔,还有这些是不是?]
[没有那么完美。]龙马疑惑地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既不会做料理,也不会做家务,我脾气很坏,多数时候你还觉得我很怪。]麻里奈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所以拿我和她比的话,我是完败。]
[是你自己要比的,我可没那么说。]龙马把空着的手插进裤兜。
[我在你们家什么也不会做,甚至白吃白喝。]麻里奈继续说。
[这倒是事实。]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住下去的,所以你要做好觉悟。]她干脆地总结道。
龙马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声音,[你唯一比她强的就是这个。]龙马指了指自己的脸皮。麻里奈高傲地把头转向一边,不把他当一回事。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好处的,]她说,[当别人问你的姐姐是谁的时候,回答"MAKI"肯定比回答"菜菜子"得到的反响要大得多。]
龙马翻了翻白眼,[前提是我没承认过这一点吧?啊?姐——姐?]
麻里奈咧嘴笑起来,伸手摸龙的脑袋,把他的头发弄乱了,龙马烦躁地甩开她的手。[别弄啦!]他说。
[谁叫你那么可爱呢,]麻里奈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好像是那双手不受控制一样,[忍不住想欺负你呀。]
[那你最好别爱上我。]龙马厌恶地边说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这个嘛,]麻里奈故意站直身子,用手比了比她和龙马的高矮,结果是龙马比她矮了一截,只到她的嘴巴部位,[在你的身高能够到我的额头之前,我都不会考虑的。]说完她笑了起来。
[长得矮还真对不起你啊。]龙马不满地说。
[没关系的,]麻里奈忽然语气平和起来,[还是有女孩子对你死心塌地是不是?嗯……那个叫樱乃的孩子,还有她朋友。]
[你知道的还真多嘛。]龙马语气嘲讽般地说。
[那孩子说你平时不爱搭理人,可我觉得你其实挺能说的吧?瞧,我们吵架的时候你每次都不会输给我。]
龙马冷淡地"啊"了一声。
[就是这种态度,]麻里奈担忧地说,[坏透了,这样的话会让人家女孩子伤心的。]
[我说,]龙马皱了皱眉头,[你不就是去医院看了看她嘛,干吗好像认识很多年了一样什么都替她管啊?]
[因为聊得很投机,她一提到你就脸红,可爱极了。]麻里奈边回忆边说。
[你省省吧。]龙马不耐烦地说。
[我可没有这么纯情的单恋者哦?]
[羡慕啊?]
[很羡慕啊,如果我身边有这样的人,我会不顾一切接受他的!]
龙马无话可说地摇摇头,麻里奈嘿嘿笑着。
过了一阵,龙马忽然说,[我有问题。]
[问吧。]麻里奈无聊地望着他。
龙马想了想,但似乎没想出什么来。[算了,没什么。]
[什么啊,说话不准说一半,给我好好问。]麻里奈大声说。
[你吵死了。]龙马作势捂住耳朵。
麻里奈笑着扳下他的手,龙马的手掌有些冰凉,也许真的在外面站了太长时间的缘故。麻里奈把他的手塞到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干吗啊。]龙马不好意思地想把手缩回来。但麻里奈把他的手按住了。
[免费帮你捂手还有意见啊?笨蛋。]
[你才笨蛋。]他小声嘀咕着,把脸转向了一边,不想被麻里奈看到。
小雪继续下着,麻里奈可以看见对面房屋的窗户透出一股温暖的灯光。
[我啊,不奢望会成为伦子的家人。]麻里奈轻轻地说,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沉重,于是又换了个开朗的声音,[但作为暂时性冒名顶替的姐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放心吧!]她感到口袋里龙马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才不需要跟我打架的姐姐。]他故意用冷冰冰的口气说。
[谁管你啊。]麻里奈坏笑起来。
片刻的静默,两人同时望着眼前不断飘舞的小雪,就像悄无声息的伴奏一样,让心境平和而安宁。口袋里的手也逐渐热了起来。
[呐——]
龙马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泡的正舒服吧,]麻里奈耸耸肩,[要进去叫一下吗?]
[——不了。]
龙马并不是想问这个问题,他心里很清楚。
[你想问什么吗?]突然,麻里奈就像看穿他一样,[我好像听到你说了什么。]她的表情有点奇怪。
[我没说什么啊。]龙马回答。
[噢。]麻里奈神经质地眨眨眼睛,[我有点头疼,我估计我的湿头发结成冰了。我刚才听到奇怪的声音。]
[可能是澡堂里的声音。]龙马没有注意听过有什么声音,他看到麻里奈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按在太阳穴上揉了起来。
她的浴衣袖口松跨跨地垂了下来,露出白皙的一截手臂,修长的手指深深地在太阳穴上来回揉动,额头的那一侧皮肤也微微发红了,看来她并不是只有一点头疼,她把整个脑袋都侧了过来,表情有点痛苦。
[你还好吧?]龙马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脸盆,走到麻里奈跟前,看见她的前额冒出一些细汗,右手还在不停地按摩太阳穴。龙马把她手里的脸盆拿了过来,一起放到脚下。
[……谢谢。]她小声说了句,表情仍没有缓和。
龙马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帮助她,他想凑过去看看麻里奈的太阳穴如何了,但他注意到的是麻里奈的手腕——龙马看着那里,纤细得有点不可思议,几乎像玻璃的质感一样的皮肤,光滑无痕——直到那一道细细的纹路,那是什么?他眯起眼睛,麻里奈颤抖的手腕内侧,有一条又长又细的疤痕,尽管并不起眼,因为似乎已经快要愈合消失了……但那的确是一道曾经存在的伤疤,一直从手腕延伸到肘部以下,就像是在无暇的玻璃上刻了一道刀痕。没错,那是刀痕。理性的延伸,合理的角度,那是——
龙马呆住了,麻里奈放下了手臂,随着那条疤痕一起隐在了袖子里。她的脸色有点差,但好像比刚才好些了。[噢,我们最好快点回家,不然搞不好我会感冒。]麻里奈说,[刚才一阵真是厉害,我以为我会昏倒。]
然后她看到龙马盯着自己,有点怀疑地说[你怎么啦?]
[没。]龙马回答她,他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不对头的地方,[我进去叫他们吧。]他把视线从她的袖口移开。
龙马刚想转身进男汤,就迎面碰上了南次郎,他跑泡得热气腾腾的,整张脸红的像刚喝过酒一样。[哟!你们两怎么那么快啊?]他看起来非常爽快的样子。
[是正常速度,]麻里奈回答他,[伦子呢?]
[我出来的时候朝隔壁喊过她啦,估计也马上出来了。]
果真,三个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伦子从女汤那一边走了出来,[你们俩谁先出来的?]她问龙马和麻里奈。一边还在用毛巾搓着头发。
[我。]龙马说。
伦子惊讶地说[我以为小麻肯定是最快的,她甚至没泡澡。]麻里奈又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太阳穴。
[来来,我们回家吧,回家睡个好觉!]南次郎说着走在最前头,然后他发现下雪了。[唔哇,三月雪啊,不是好兆头吧?]
[你明天别忘记去交电费!]伦子跟了上去,用一只手遮了遮头。麻里奈好像忍耐着什么一样弯下腰准备拿起脸盆回家,龙马先一步拿了她的东西。[走吧。]他说。
[你帮我拿?]麻里奈有点奇怪地看他。
[不然你就自己拿啊?]他嘴角上扬了一下。
[什么嘛,]麻里奈说,[真不可爱。]但她还是笑了。
他们两个跟在南次郎和伦子的后面,麻里奈发现伦子搂起了南次郎的手臂,南次郎一开始有点抗拒,但后来也就无所谓了,两个人并肩走在前面,雪逐渐变大,让他们的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伦子不时会回头看麻里奈和龙马一眼,叮嘱一声[你们要跟上哦!]麻里奈觉得她的表情好像很幸福,尽管她看不清。
麻里奈脚下的路变得有些湿滑。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周围的建筑物,脚下的路。
她不认识回“家”的路。
[喂,]麻里奈知道龙马故意不跟她并肩走,她只是随便地说,仿佛对象是空气,[我不认识回家的路耶。]
身后只有沉闷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麻里奈知道他不会回答她。也许他本身就讨厌她用“家”这个字,或者他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突然。
他加快脚步走到了麻里奈的前面,双手还抱着两个脸盆。他走到她前面回头说,[你跟着我。]
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那样清晰,麻里奈注视着他茶色的瞳孔,胸口涌起一股难言的压抑。
[噢。]她吸了吸鼻子,[你走慢点。]
[你跟紧喔。]他转身继续朝前走。矮小的个子,背影却坚定不已。
麻里奈的耳朵边重复着他那句话。
跟着我——跟着我——
只要跟着你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啊。麻里奈的眼前晃动着三个背影,她的心被奇怪的东西占据了。雪沾湿了她的肩头,脸颊冰凉,她伸出双手拍了拍脸,然后发觉手上有些湿润。
那也许不是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