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锦》宁洛云

34、第三十四章

　　这一夜，邱楚云并没有很深的睡意。
　　这个地方，让她莫名的感到不舒服。
　　深夜不知几时，她终于还是在黑夜里掀了被子，起身裹了件大衣，想要出去透透气。
　　推开了障子，扑面便是一阵冰冷，细碎的雪花随着风贯入室内。
　　居然已经下雪了！
　　邱楚云轻轻拉上了障子，独自一人站在檐下，拢紧了身上的大衣，阖着眼睛。这外边的寒冷和寂静，果然是让她原本浮动不安的心平静了不少。
　　又是一个雪夜。
　　这样熟悉的夜景，令邱楚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寒冷的夜，父亲用一根绳索，勒死了母亲。
　　其实邱楚云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多少感情。
　　印象中，她的母亲只是终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抽大烟，对她不闻不问。娘这个字眼，对她只是一个称谓。
　　没过多久，身后的障子便被人急促的拉开。
　　“楚云，你怎么出来了？”徐敬之在看到邱楚云的那刻舒了一口气，来到她身边。
　　“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你现在还怀着孩子，而且你现在身体又虚，还是赶紧进去吧。”
　　“敬之，我不想待在这里。”
　　徐敬之拉着邱楚云的手微微一顿，他低低叹了口气，道：“眼下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去不了别处，只能来井上三雄这里。”
　　“一个日本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们，恐怕是有条件的吧？”
　　“日本人肯定是打了算盘。”徐敬之不否认这一点，“可如今眼下，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邱楚云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了片刻，还是进了室内。
　　在外面站了这么会功夫，二人身子都有些僵。邱楚云合眼躺下，不禁打了一个颤。
　　最近因为体虚，她也比以往怕冷。
　　忽然她身上的被子被人掀开，等她睁眼，徐敬之已经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不容她说什么，身子便已经紧紧贴着她的背，双臂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
　　邱楚云身子一僵，刚要有点动作，徐敬之的话便在她耳侧轻轻响起：“别动。下雪了，天冷，我给你暖暖，等会我就走。”
　　“敬之，你……”
　　“嘘——”徐敬之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在她身后唇角微扬：“楚云，不要拒绝我，我能为你做的，恐怕也只有这种小事了。”
　　“其实不用你——”
　　“楚云，我不奢求什么，只求能让我这么抱着你，好不好？”
　　听着他话里的殷切和恳求，感受到身上传来的热流，邱楚云没再拒绝。

　　次日，井上三雄果然为邱楚云找来了医生诊胎。
　　“邱小姐最近是不是感到胸闷心烦？”那医生放下听诊器询问。
　　邱楚云颌首。
　　“我会给邱小姐开点养胎的药，最近还希望邱小姐要保持心情愉悦。”
　　徐敬之跟着医生出门后，问道：“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说大也不大，只是邱小姐身体虚，加上心情郁结，按照邱小姐这样的情况，若是不加以保胎，也难免会有滑胎的可能性。”
　　徐敬之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进入室内。

　　一觉睡醒，邱楚云觉得浑身乏力，便想出去走走。
　　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日，地上宛如被铺上了一层薄纱，一脚踩下去，那些细碎的雪便粘在了脚底，不多时便化成了水。
　　邱楚云来到了那株樱树前，回望身后留下的脚印，忽而轻轻叹了一息。
　　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虚而不实，心总是不能宁静。
　　“邱小姐怎么无故叹气？”
　　井上三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邱楚云回头，便发现他正顺着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走过来。
　　“看邱小姐心情似乎不大好，是不想待在这里？”
　　邱楚云没想到井上三雄会这么直白的说出这句话。
　　井上三雄绅士一笑，黑色的大衣将他的衬得更加的风度，“邱小姐一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如果那天你没有选择留下来，现下也不必待在我这里。”
　　邱楚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清冽：“不用多久，我和徐敬之就会离开，届时不会再继续叨扰井上先生。”
　　井上三雄没有接她的话，反而伸手拂去了樱树枝头上的细雪，目光多了几分飘渺：“这株樱树，承载了我的许多过往，我喜欢中国，虽然日本是我的故土，可是不可否认，这片广阔的神州土地，一直都那么令人痴迷。”
　　“再令人痴迷，也不属于你。”
　　井上三雄无声一笑，没有介意邱楚云的言辞，“邱小姐知道一个人吧？”
　　“什么人？”
　　“夏如瑾，”说完这个名字，井上三雄又立马纠正，“哦不对，应该是恒瑾格格。”
　　邱楚云探究的看着他。
　　“你认识她？”
　　井上三雄抹去手指上融化的雪水，漫不经心的说道：“也不算是认识，有过一面之缘。听说现在她过的并不好，也听说，她如今的境地跟邱小姐你有关。”
　　邱楚云侧过身去，没有再回答他任何话。
　　“我的人已经打探到邱承渝和林雁华的消息——”
　　“他们怎么样了？是否安好？”
　　井上三雄道：“叶希深没有限制林雁华的人身自由，而且，叶希深依然不知道邱承渝的存在，他或许是认为你已经离开了中国，我会再安排一个时间，让你们一起离开。”
　　邱楚云将信将疑，井上三雄对他们的态度，让她隐约觉得不安。
　　“寻常人，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条件帮助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井上先生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井上三雄耸耸肩，却是话里有话：“邱小姐何必需要知道那么多？眼下你担心的，应该是如何能与你的哥哥姐姐安然离开中国。”
　　井上三雄这个人虽然外表堂堂，帮过他们几回，可总是让邱楚云感到不舒服。

　　没过半日，井上三雄手底下的人便又带来邱承渝和林雁华的消息，说是要与邱楚云在城中的涌宝记会面，并且，还带来了一只翡翠玉镯。
　　邱楚云认得那只玉镯，那是林雁华日夜都戴在手上从未取下过的。
　　邱楚云听到哥哥主动要与她会面的消息，心中悬着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半。
　　这些日子，她无比的担忧哥哥和雁华。可徐敬之却有顾虑，叶希深没有限制林雁华的自由，不是他真的相信邱楚云已经不在中国，就是欲擒故纵。
　　他设想过万千种可能，可都不大确定。
　　这方面邱楚云自然是料到的，可她不可能放弃这次与哥哥相见的机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然叶希深还不知道邱承渝的存在，那么这次会面，总体来说应该相对安全。

　　按照井上三雄手底下的探子描述，晚上六点，邱承渝会在涌宝记伪装成杂工等着他们。
　　傍晚六点钟的时候，邱楚云和徐敬之如约到达涌保记。
　　徐敬之压低了帽檐，扶着围裹严实的邱楚云坐在最角落，想着邱楚云还未吃晚饭，便替她点了一碗馄饨。
　　片刻，依旧不见邱承渝的到来。
　　“你先在这坐着别乱走，我去看看。”徐敬之低声对邱楚云说了一句，便往外走去。
　　徐敬之刚一离席，服务员便上了馄饨。
　　邱楚云搅动着碗中的馄饨，却没有什么心思吃。
　　她的心一直没有平静过。
　　几分钟过去，徐敬之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她心里瞬间划过一丝不好的感觉，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徐敬之来到她跟前，边替她将围巾和帽子整理好，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情况不对，我们从后门走。”
　　未来得及多问什么，邱楚云便被徐敬之拉着朝后门大步走去。
　　果不其然，在邱楚云和徐敬之前脚刚离开，叶希深便带着黄副官和好几个兵，匆匆步入涌保记。
　　可原本应该待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却早已离开。
　　叶希深望着桌子上那晚冒着热气的馄饨，眼眸愈发冰冷。
　　“大帅，想必四姨太还未走远。”
　　叶希深从容的坐在了刚才邱楚云坐的位置上，微微阖上眼眸，鼻息间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股清幽的气息。
　　服务员战战兢兢的来到叶希深跟前，迎着笑脸叫了句：“大帅。”
　　黄副官问他：“刚才坐在这里的女人往哪里走了？”
　　服务员立马反应过来，往后门指了指：“刚才从后门走了。”
　　“追。”叶希深唇齿间幽幽吐出一个字，听似云淡风轻，可却令人由衷的生出一股颤意。
　　黄副官未有停留，带着身后那几个兵就往后门追去。
　　“大帅，敢问，还有什么吩咐？”服务员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叶希深修长的手指握住那只勺柄，轻轻搅开了碗中快要凝结在一起的馄饨。
　　“你先去忙吧。”
　　服务员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笑着恭维了几句便离开。

　　徐敬之拥着邱楚云，快步的穿过漆黑的小巷，顶着夜里的寒风，往更深的巷子里走去。
　　黄副官带着身后的人穷追不舍。邱楚云的脚力原本就跟不上徐敬之，然后因为走的急促，她只觉得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她的脚力越来越慢，小腹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终于她拽住了拥着她走的徐敬之，声色微微颤抖：“你快走吧，我走不动了。”
　　徐敬之想也未想，便将她横抱了起来。
　　“敬之，你这是干什么？带着我你会被他们抓到，你快放我下来。”即便邱楚云的声音细小，可在这寂静黑暗的巷子里，依旧十分清晰。
　　“不要说话，我是不会丢下你走的，要抓，也只能是我被抓住。”徐敬之微微喘着气，可语气却是坚定如山。
　　邱楚云的心，似乎有什么坚硬在这一刻被软化。
　　她抬眸望着黑夜里徐敬之朦胧不清的脸，心里溢上一丝愧疚。
　　终究，她还是欠了他许多。
　　可是这样的时刻，她又怎么能连累他？
　　邱楚云奋力挣扎着，终于从徐敬之的怀里挣扎下来。
　　她一连退了几把徐敬之，“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楚云，你这是干什么？”徐敬之低喝一声，刚抓住邱楚云的手臂，邱楚云的身子一软，便俯着身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夜色太黑，徐敬之看不见邱楚云的神情。
　　“你快走，我真的走不了了，我的肚子，好痛………”
　　邱楚云额头上开始冒着细密的汗珠，她捂着自己的小腹，用尽力气说出那几句话。
　　“你快走啊！”
　　徐敬之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再一次拦腰抱起颓然靠在墙壁上的邱楚云，紧紧抱着，几乎是用跑的拉开与身后那阵脚步的距离。
　　终于，弯出了漆黑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