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锦》宁洛云

35、第三十五章

　　待黄副官终于也追出那条巷子的时候，却不见徐敬之的人影。
　　他们站在石桥之上四处巡视，寒夜依旧静谧的有些诡异。
　　“分头找！”
　　黄副官低声一声令下，便和身后那几个兵四处分散。
　　隐在黑夜的桥洞里，徐敬之紧紧搂着邱楚云。
　　直到上面再没了任何声音，徐敬之回头仔细的看着怀中的人，才发现她的面色竟然变得那么苍白！
　　“楚云，你——”
　　“我，我好像……”腹中的绞痛感如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她疼的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
　　她能感觉的到，下面那一阵阵不断的热流正顺着她的腿蔓延！
　　徐敬之的瞳孔骤然一收，刚想说什么，可上面又有了动静。
　　“黄副官，我们搜过了，没有。”
　　“我们也是！”
　　“没有？”黄副官喘着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真是让徐敬之那家伙跑掉了！”
　　沉思了片刻，只听黄副官又说道：“现在回去，下令封锁各个路口，他们绝对还在城里！”
　　“可是黄副官，这没抓到四姨太和徐敬之，恐怕大帅那里……”
　　“不碍事，大帅那里自能交代，邱承渝在我们手上，也不愁没有办法。”
　　直到上面再也没了响动，躲在桥洞下的二人的腿也快冻僵。
　　徐敬之紧紧抱着气息奄奄的邱楚云，从桥洞底下钻了出来。
　　邱楚云的大衣已经被鲜血染红，连站也不能站起来。
　　“楚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哥，我哥……”
　　刚才桥上黄副官的话，被邱楚云听得一清二楚。
　　徐敬之抱着邱楚云上了桥，环顾漆黑的夜和零星的灯火，凭着记忆坚定的往一个方向跑去。

　　邱楚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压低了声音：“你也不必自责，即便没有今夜的颠簸，她这个孩子也保不住。”
　　一时间静默了好久，徐敬之才问了句：“那她会有事吗？”
　　“你放心，我已经处理干净了，只要好好休养，就没有问题，今后还是能生孩子的。”
　　邱楚云睁开眼睛，徐敬之和那个医生正好从屏障里出来。
　　“楚云，你醒了？”徐敬之几个大步便跨到病床前，像是一件重要的东西得而复失一样，他紧紧握住邱楚云的手，不愿再放开。
　　邱楚云动了动有些干哑的嗓子：“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在张医生的家里。”
　　待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徐敬之身后走了过来，邱楚云才想起，这就是上回那个本来要帮她堕胎的那个男人。
　　张医生礼貌一笑：“景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看来是一种缘分。”
　　邱楚云苦涩一笑，抬着没有多少神采的眼眸，气息微弱：“孩子……孩子是不是……”
　　徐敬之阖上眼睛，轻轻点点头。
　　邱楚云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空洞。
　　这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的心还是难受的。
　　可是说到底，自己不是一直都想拿掉这个孩子么？
　　这回她和叶希深，算是彻底没了牵扯。
　　“楚云，你放心，张医生的父母和徐家曾经有过生意上的往来，这里信得过，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叶希深他暂时找不到这里。”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个孩子……”
　　徐敬之还是没有把话说下去。
　　邱楚云干涩一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这样的邱楚云还是令徐敬之更加心疼，他想要安慰她，可一时之间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亲自下厨，为邱楚云炖人参鸡汤。
　　邱楚云失神的躺在床上。脑海之中思绪万千。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哥哥被抓，身份已经暴露，现在的他们，简直就是穷途末路。
　　她开始绝望。
　　徐敬之端着鸡汤来到她床前，将她扶坐起来，香味溢满整间屋子。他轻轻将勺子里的汤吹凉，送到邱楚云唇边。
　　“温度正好，不烫，喝吧。”
　　邱楚云却说：“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徐敬之微微一怔：“楚云，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邱楚云自己接过那碗鸡汤，喝了一口，唇齿间都是浓浓的香味，弥补了原本淡而无味的舌。
　　她眼也没有抬，可语气却是极为认真：“若是你一个人出江都城，是可以的。叶希深的目的，是我，只要他抓住了我，就不会去在意你。”
　　“楚云，你的意思……”徐敬之明白了邱楚云的话，他朝她笑了笑，就像以往那样温和，“你觉得，我会独自扔下你走么？”
　　“可是，在这样下去，我们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这是我的选择，楚云，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人，我怎么会扔下你一个人走？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就算是死，也只能是我死！”
　　邱楚云看着眼神坚定的徐敬之，嗫嚅着苍白的唇，一时无话。
　　“现在连哥哥都被叶希深抓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正是因为你，所以你才不能轻易的就放弃！”徐敬之重新坐在了床边，大掌握住了她消瘦的肩膀，一字一句，低声呢喃着：“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叶希深就不会放过我们。”
　　“我是不是错了？敬之，是我任性的留下来，不本来不必掺入这趟浑水，终究还是我连累了你。”
　　徐敬之替她抹去眼角那一抹悄无声息的泪，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只有他抱着她的时候，才觉得是圆满的。
　　“楚云，如果，你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叶希深，你会不会选择我？当年会不会选择和我结婚？”
　　这句话问出后，他能瞬间感受到怀中女人的身子微微一僵。
　　不过，他还是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徐敬之坚毅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敬之……”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及时的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怕听到那个自己心知肚明却又不想听到的答案。

　　在邱楚云和徐敬之逃脱的接下来的两天里，江都城里的防守又加固了好几道，每日都不停的有兵和巡捕房的人在街上巡逻搜查。
　　他们现在犹如困兽，半步都出不去。
　　街巷都是贴满了徐敬之的通告，在通告上，如今的徐敬之私通日本人已经众人皆知，已经被扣上了汉奸的帽子。
　　目的，就是要阻断他们所有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第三天的下午，徐敬之外出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邱楚云呆呆的站在拉着帘子的窗前，心中的担忧纷乱不止。
　　今天午饭后，徐敬之告诉她，要回中南街的徐宅一趟取他锁在保险柜里的箱子，那里面是他所有的财产。
　　可是到现在，徐敬之也没有回来。
　　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原本寂静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然而进来的却是张医生，张医生的手上还提了一个箱子，张医生告诉她，徐敬之在中南街被巡捕房的人抓住。
　　邱楚云的脚步一阵虚晃，靠在了窗边。
　　张医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替她收拾好一切。
　　“景秋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你邱小姐了。”张医生提着箱子，站在门口，郑重的说道：“敬之被抓之前告诉我，让我送你到城西井上先生处，井上先生会安排你离开，那些兵恐怕等会也要搜到这里来了，邱小姐快些收拾吧，我在楼下等你。”
　　还未等她有什么回答，门依旧重新被关上。

　　几分钟后，邱楚云穿戴整齐下楼。
　　张医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分明看到邱楚云原本苍白的唇上涂了一层口红，眉也画过。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邱楚云就已经来到他跟前，对他说道：“张医生不用忙了。”
　　张医生不解的看着她，只听邱楚云继续说道：“我不打算走了。”
　　“邱小姐这是……”
　　“敬之现在的身份已经是汉奸，我知道叶希深那个人，他不会轻易放过他。现在，就差我了，”邱楚云苦涩一笑，“如果抓不到我，恐怕还会连累张医生你。”
　　“可是邱小姐，敬之他千万嘱咐过我，要我无比把你带到井上先生那里——”
　　“你若是怕日后不好跟敬之交代的话，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张医生，这几天劳烦你了。”邱楚云的嘴角绽放出一个明净的笑容，宛若芙蕖。

　　邱楚云离开了张医生的家，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朝指挥部的方向走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舒坦。
　　还未走到指挥部，邱楚云便遇上了黄副官。
　　黄副官对邱楚云的突然出现感到有些吃惊，即便如此，他还是恭恭敬敬的说了句：“大帅已经在府里等了四姨太多时了。”
　　邱楚云轻哼了一声：“他也是料到了，我会自投罗网吧。”
　　黄副官看了邱楚云一眼，脸上却是没有多少表情：“四姨太不在的这些天，大帅很是想念，我只想告诉四姨太一句，做人还是要知足，毕竟大帅是真心对四姨太好。”
　　“真心？”邱楚云望着快要落山的太阳，齿间缓缓溢出这两个字。
　　唇角划过一丝嘲讽，她的双手塞入大衣口袋里，便随着黄副官往大帅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