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锦》宁洛云

16、第十六章

　　可邱楚云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不顾一切，换来的却是一场虚无。
　　等她费尽力气再次回到上海，见到的却是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的邱家。
　　那场大火烧尽了邱家所有的一切，没有人追究邱家究竟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的。只是从那以后，上海再无邱氏商会。
　　她一直都想找一个机会亲自质问他，问他做这一切的缘由。
　　直到她在卖报小童的吆喝声中，知道了他们结婚的消息。
　　是叶希深和夏如瑾结婚的消息！
　　那日，她隐藏在人群中，看着从车里走下来亲密无间的二人，恍若一场梦。
　　一个，是自己深爱的男人，曾对自己说要用全上海最繁华的婚礼迎娶她的男人。而另外一个，是自己一直以来视为亲姐妹的人，是她真诚以待的朋友！
　　可就是这两个人，全都背叛了她！
　　她曾经骄横，跋扈，刁蛮，总是爱四处惹是非——
　　为了一个男人，她是认真的想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
　　可是后来，这全是她的一厢情愿。
　　或许自己的这份感情，在叶希深眼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罢了。
　　邱楚云，向来不是什么温婉的女人——
　　大雨夜里，她跪在父亲的坟前，暗暗发誓，今后活着，便是要看着叶希深死！
　　后来，徐敬之找到了她。
　　为了改头换面重新变成另外一个人，她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如何变成一个看似温婉的女人，学那些她以前不屑接触的东西。
　　她知道想要复仇，必须要靠徐敬之。她知道徐敬之对她的感情，诚如当初她对叶希深的感情一样。徐敬之为了成全她想要做的一切，极尽所能的帮她，包括后来将她替换成景秋的身份。
　　其实真正的景秋，在得知自己被卖到晚月楼以后，不愿受此等屈辱，便自缢了。邱楚云正好顺理成章的替代了她的身份。
　　她利用了徐敬之对她的感情，虽然她曾有些愧疚，可是她不能不利用。
　　她已经孑然一身，除了仇恨，她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世上——
　　可她并没有想过哥哥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景秋觉得，其实老天对她还是有那么些许眷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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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入秋凉，院子里的那颗海棠树依旧繁茂。
　　景秋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安定。或许是因为在今天，她知道这个世上，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她有哥哥，还有姐姐。
　　或许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安排，若不是当年穷途末路，林雁华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和同母异父的景秋有任何交集。但若不是邱家的那场变故，她更不会遇见邱承渝。
　　按照关系来说，邱承渝也算得上是林雁华的哥哥。
　　早在林雁华十六岁的时候，就见过邱承渝。
　　那是正月的苏州，天寒地冻。她因为不服老鸨子的管教，被老鸨子罚跪在后院好几个小时。
　　她很想自己的母亲，记忆中那个生的美丽，假笑于形形色色中的女人。
　　那个不会对她有过多问候，却时时刻刻都在保护她的女人。她知道她的母亲，从来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母亲有一个冰洁风雅的名字，叫做林兰君。
　　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只知道她是母亲那许多嫖客里其中一个的孩子。
　　母亲的身份，曾经令她觉得耻辱。
　　打杂的阿婆曾跟她说过，母亲以前其实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后来林家被人陷害，就此家道中落，母亲被人卖到青.楼后，从此便沉沦堕落于风花雪月。
　　三岁时，母亲被一个男人赎了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从小到大，老鸨子都没有让她像楼里其他姑娘一样接客。
　　冷风如刃，她的膝盖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目光也逐渐开始失去聚焦，耳边只剩外面烟花绚烂的声音。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快要冻死了。
　　朦胧间，那个穿着长衫男子来到她身边，一边呼唤着她，一边往她手里送了一只暖手的火炉，并将她抱进了他的房间，为她送来姜汤暖身。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她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那个男人却犹如漫漫寂寞人生里的一道光，温暖了她冰冷的天地。
　　她记住了他的模样，从此倾心于他一人。
　　后来，从老鸨子口中，得知了他叫邱承渝，来自上海，是来苏州谈生意的。
　　再后来，战火蔓延到苏州，城中乱成一片，她便是趁着那个时候，顶着漫天的硝烟，离开了苏州。
　　她几经辗转，在别人那里得知了当年母亲随着那位替她赎身的邱先生嫁去上海的消息和位置。
　　或许她是想找到母亲寻求一个依靠，亦或是想去寻找那个深烙在她年少记忆里的那个风华正茂的男人。尽管那只有一面之缘，可对于她来说已是不可多得的温暖。
　　当她忍着饥饿拖着浑身的疲惫来到上海找到邱家之际，那里却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
　　事发时正是深夜，待别人发现情况后，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邱家！
　　直到后来，林雁华在废弃的房屋里在里遇见了邱承渝。
　　那时他的脸被烧伤了大半，躺在角落里，身上的衣物与被烧伤的血肉混在一起，面容极为痛苦而警惕的望着突然出现的她。
　　即便被烧成了那个样子，林雁华还是认出了他。
　　她没有想过，母亲竟会是邱承渝的继母。
　　她更没有想过，当年那个烟花绚烂下正值风华的男子，再次相见，竟会是如今这番情形。
　　林雁华以夫妻的名义将他送到医院，无微不至的照顾邱承渝。她很害怕，她害怕邱承渝就这样死了。
　　治伤的费用太过昂贵，为了能尽早治好邱承渝，又不能光明正大的露面，她只好去小巷子里接客。
　　曾经她不耻的行当，如今她却心甘情愿去做。
　　她学着在苏州时那些姑娘们接客的情形，努力回忆姑娘们曾经与她讲那些与嫖客之间风花雪月的事情，她努力的去取悦客人，只为了能多赚些钱，治好邱承渝。
　　因为年轻漂亮，且活好，林雁华很快就在这条隐晦的小巷子里出了名。
　　这里的嫖客不光喜欢长得漂亮的，更喜欢带刺激的。尤其是林雁华这种，堕落风尘却又倔强，骨子里带着一种苏州韵味的女人。
　　每当看着在她身上匍匐的那些各形各色的男人 ，她总会想起母亲，想起那些曾在她眼里是种耻辱的事情。
　　若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活，谁愿意自甘堕落？
　　若是没有当年母亲对老鸨子的交代，或许她早就已经沦落风尘了。
　　她曾怨恨母亲抛下她独自安逸，然而如今她却明白，或许那是母亲对她尽的最大能力。
　　即便最终她还是来到了这种腌臜的地方，忍受万般折辱，即便如同身陷地狱，可是她不后悔。
　　她不在乎每个夜里发生在她身上那些肮脏恶心的事情，只要邱承渝能活着，只要他能活着。
　　她不想让他死——
　　所幸，邱承渝活了下来。
　　邱承渝从来都不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或许他不介意自己那些晦暗不堪的事情，可是林雁华介意。
　　她不想在他眼里，是一个龌龊肮脏的妓女。
　　当一切暂时归于平静，林雁华知道了关于邱家的一切，才知道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虽然邱承渝的伤痊愈，可往日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就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们相依为命，建立了另外一种不可分离的感情。
　　可林雁华心里清楚，邱承渝并不爱她。
　　邱承渝爱的是那个叫做夏如瑾的女人，那个害得他成为了现如今这番模样的女人。
　　林雁华知道他恨那个女人，也知道他不会再轻易爱上任何人。
　　某日，邱承渝告诉她，那年冬夜，他对她施以温暖，是因为她长得很像自己的妹妹。
　　她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后来，叶希深便在江都做了苏军大帅。
　　他们再一次看到叶希深和夏如瑾，是在事发后的第四年。
　　远远看到夏如瑾身边跟着的那个安静的男孩，她知道那是邱承渝的孩子。
　　她便利用自己与邱楚云容貌相似，被叶希深纳为二姨太。
　　她待在大帅府的目的，一是在等机会带那孩子走，二便是要替邱承渝好好报复夏如瑾，看着她生不如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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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五年，景秋才知道所有事情的一切。
　　那场彻底毁灭邱家的大火，竟是夏如瑾所为！
　　景秋望着面目全非的邱承渝，心中的难受无可形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们明明无愧于任何人！
　　“哥，你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即便是被大火烧伤，一个人的声音也不可能变成如今这番参差不齐的沙哑！
　　邱承渝闻言一怔，却是不愿提及。
　　“哥，你告诉我啊——”
　　林雁华看着缄默的邱承渝，代替他回答：“是夏如瑾，当年夏如瑾骗的承渝的信任，在承渝没有任何防范下，亲自用一把刀划破了承渝的喉咙。”说到这里，林雁华冷笑一声，“她或许以为承渝必死无疑，所以才忙着去放火烧毁她所做的一切吧！她的手上，沾了邱家上下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