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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菲林酒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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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菲林酒吧
晚上,夏风温柔地吹着,掀起一丛丛像是从水里生长出来的柳枝。草坪绿油油的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鲜嫩,一些人坐在低矮的龙爪槐下乘凉。六月的天空,静谧而温厚。沛延广场上踢毽子的、滑轮滑的、拉手风琴弹吉他的、跳各式各样舞蹈的人们又不约而同地相会于此。星期天,小孩子像着了快了天使的魔咒,光着脚丫在热乎乎的石板砖上尽情地追逐打闹。
夜幕落下来不久,李壬辰开着他那辆熟悉的现代车回到学校。他的叔叔李寅昆的司机周末陪妻子和三岁大的儿子去了,于是这个青年又充当起了临时司机来。他将车停靠在二十三斋楼下一排新栽的杨树下熄了火,当他推门走进寝室时却发现只有谷雨一个人在,后者眼睛红肿,正在打游戏。
几分钟之后郑谷雨从色彩绚烂的游戏画面中挣脱出来。时间划过七点半钟,他深陷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叹息一声,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空虚感袭击了他的全身。
同样百无聊赖的还有刚从奔波中得以释放的李壬辰,这个坚毅的年轻人拎起桌子上码放齐整的一排书里的一本随意翻了几页抬起头来。
“出去转转?”他说。
“去哪儿?等一下,你是在邀请我吗?”像是坠落在孤寂的深渊又见到一丝光亮似的,郑谷雨恍惚地疑问道。
李壬辰耸耸肩,“现在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过我还没想好,但出去溜溜总比呆在屋子里打游戏好过的多,尤其今晚的夜色很好,学校里也热闹非凡。”
谷雨又坐回椅子里,他兴奋了一下,几乎要站起来,“ok呀,出去就出去,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过学校大门了。”
两个人很快就下了楼,停放在二十三斋楼下那辆水箱还温热的现代车又发动起来。郑谷雨坐在副驾驶上,车载CD机里播放着散漫轻柔的乐曲。
他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四十分钟才在一家酒吧外面停下来,酒吧的名字叫菲林酒吧,门店外表装饰得富丽堂皇,五颜六色的灯光一闪一闪的,这在一条并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上格外醒目。如前面所说的那样,这晚的天气出奇的好,满天星斗如珍贵的贝壳凌散地铺陈在宁静的夜空里。微风缓缓地吹着,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很少,让人闻起来觉得既湿润又新鲜,像是从渤海湾那里吹来的。
郑谷雨被一阵斑斓的灯光照的眼炫,他在门前站了一下才适应这种像是在唱响着靡靡之音的红绿光芒。他对室友的信任是坚定的,三年的同窗交情让他对站在眼前的这个兄弟有了一种近似于亲人的感觉,当然,由于某种难以名状的芥蒂,这种亲切的感觉要打一个折扣。他承认自己不怎么了解他,比如像这种地方自从他进入大学以来还是第一次到访。虽然如此,在这个青年人的心里依然是抱有一种特别的幻想的,或是某种侥幸心理。郑谷雨望着这个酒吧的名字开始有了一点放浪的野性。
谷雨下意识地扯平了身上那件红蓝格子衬衫,他对他的朋友说道:“这就是你五分钟以前才决定要来的地方吗?”
李壬辰锁上车门,他把双手插进裤袋里,胸膛挺得直直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几乎可以让所有女人怦然心动的脸。“是啊,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跑到这里来了,我对这儿还算比较熟,里面管事儿的伙计是我一个发小的朋友,曾经阿珂也很喜欢这个地方。”
当李壬辰说到阿珂这个名字时郑谷雨的心不禁也跟着颤了一下,他知道一些快要被时间掩埋的往事正在那个人的脑子里像旧电影的胶片一样被抻了出来。为了避免讨论室友的伤心事他赶紧说了一些旁的话题。
“我们进去吧。”李壬辰说道,他走在前头做这次夜间出行的向导。菲林酒吧一共四层,一、二层是货物储藏间,从外面进来的游客找不到进入到它们里面的门,三层转租给别的商户了,门开在另一面,第四层才是酒吧对外开放的地方。本来自动升降电梯可以直达四层,但李壬辰选择了走一条陈旧狭窄的楼梯。楼梯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再加上地面和墙很潮湿,给人一种古阴森怪的感觉。郑谷雨跟随着他的室友,并不做过多的询问,因为很少会有人选择走楼梯,周围安静极了。随着楼层的升高,两个人愈来愈接近他们要去的地方,这时原来阴暗的楼梯变得明亮起来,菲林酒吧里的重金属音乐也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与此同时他们左手边色调惨淡的墙壁上开始有了一点装饰用的壁画,那些壁画不过是某些画工粗糙神情夸张的风景画或肖像画。当他们走上连接二层和三层的楼梯的时候,墙壁以及周围的格调发生了快速的变化,那不再是单调的粉刷而是全部成了嵌入式的木制栅杆,栏杆以外是蔚蓝的大海和以及比海更蓝的天空,海鸥飞翔在海天相接的地方,这种实物与画彩相结合的场景被营造得极为生动。接着,他们准备走上第四层。令人惊奇的是色彩主题又变了一个样,蓝天和海鸥都不见了,一张张经典怀旧的老相片寻着楼梯的走势贴在墙上或脚下的台阶上,那是只有八零、九零才认得的元素:小虎队、四大天王、Beyong、戏说乾隆、还珠格格、天龙八部、F4、铁臂阿童木、变形金刚,还有小霸王游戏机画面里的经典截图,以及只有村里的小孩儿才玩过的游戏如跳绳、滋珠球、丢沙包等。
郑谷雨走的非常慢,仿佛背着一块大石头,其实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去了,那些被遗忘的时光又勾起了他对遥远往昔的美好回忆。他本来想感叹一番,但在楼梯的转弯处,他发现李壬辰表情木讷地站着等他,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留恋它们,就好像这些过去的时间沉淀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谷雨什么也没说快步爬了上去,两个人一齐走上酒吧的第四层。在拐了一个窄弯之后菲林酒吧的真正入口出现了。与楼下那个光辉鲜艳的门廊相比,这个门口显得非常简陋,“菲林酒吧”四个字在门的左侧,而在它旁边不到两米远就是电梯门的出入口,一个穿着很像服务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欢迎光临,两位先生请进。”
郑谷雨极力摆出一副犹如waiter口中所说的“先生”的样子,那就是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眼睛高傲地盯着门里面正发生的一切。
服务生并未给他们引路,李壬辰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大大方方地径直向前走,他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会儿酒吧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些变化,不过郑谷雨自进门以来就一直好奇地东张西望,这是他第一次来酒吧,显得很慌张。借着郑谷雨的目光我们可以大体了解到酒吧的内部布局。中厅被低矮的格子分成许多独立的区间,每间格子里有桌子一张、椅子几把,桌椅的做工很考究,红褐色的油漆以及故意刻上去的斑痕使它们看起来已经使用过很多年了。几名身体修长打扮艳丽的红衣女郎端着盛放酒水的盘子在酒吧间穿梭,她们脸上带着相同的微笑。吧台长约十米,把整个酒吧分成两部分,一些调酒师打着大大的黑色或暗红色蝴蝶结,穿着柔软舒适的白衬衫忙碌在吧台后面。调酒师身后的架子上挂放着各式各样的调酒器具,当然,一些装饰性的的物件是不能少的,这些摆饰的风格有点偏欧式。吧台外侧高高的一排凳子上坐着一些年龄跨度在在二十到四十几岁之间的休闲男女,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来之前一定做了细致的装扮。在他们之中有一位卷发朱唇的漂亮女人,她穿了一件孔雀绿的长裙,脸上的粉底太厚把唯一的一点褶子都给填末了。吧厅里的灯光相对有点儿暗,客人们相互之间只能分辨出大致的样貌。空宇里回荡着低沉的音乐,在这种氛围里非常适合调情。
李壬辰坐到高凳上,谷雨坐在他的旁边,见有新客到访一位戴着贝雷帽的年轻师傅迅速靠了过来,但离近了才发现他起码已经快五十岁了。
“啊!原来是您,可有一阵子没来了,要喝点什么?”
李壬辰微笑了一下随即做了个手势,那调酒师就立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谷雨还在左右侧目,他的朋友轻轻咳了一声。
“原来酒吧是这个样子。”他的脸上洋溢着人们见到新鲜事物时常有的那种兴奋。“那个人认识你呀?看这里的人穿衣打扮多讲究。”谷雨瞅了一眼那个调酒师,后者正把一杯由他亲手调制的鸡尾酒递给一位先生。
“想不想品尝一下这里的佳酿?”李壬辰依然保持着刚进门时的那种微笑。
郑谷雨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连它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李壬辰慢条斯理地从吧台上的旋转架上抽出一张卡片递给他的室友,谷雨看到这张红色硬纸片上罗列着二十几种鸡尾酒的名字,他看得非常认真,把每一个英文单词都试着读了一遍。
“这个Dealing是什么?”
“Dealing是度数最高的一种,四分之一杯就能睡上一整天,不过让人昏昏欲睡倒不是因为酒的度数,而是他们在里面加入了一种类似于安眠剂的成分。不用担心,它是安全无害的,一觉醒来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他解释说。
“嘿,我可不想因为贪念那半杯酒而错过明天的乐理公开课。现在快告诉我Flortor是什么。”
“Flor是沙宣红狸,其实就是加了一点沙棘黄的冰镇伏特加。”
谷雨又读了几个名字,然后放下卡片转向他的伙伴。
“它们的名字全都是英文,又没有一点儿中文翻译,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说你以前全都品尝过了吗?”
李壬辰趴在吧台上慵懒地托着腮,他捏起那张卡片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要看心情喽,假如你是一个忧郁王子那就可以点一杯Brokenheart;感到孤独寂寥了就一定要尝一尝Dancingfloor;无聊了试一试这里特质的白色葡萄酒;如果是和女伴儿一块儿来的就要买两杯Roaling;快乐嘛?Ok,没有比Missingshine更合适的了。”
“嗯哼,想不到喝酒也有这么多门道。”他想了一下,“那不如给我要一杯特制的白葡萄酒吧,虽然我并不觉得无聊。”谷雨压低了声音又说,“这酒有多贵?”
“一杯大概八十到一百,不过没关系,今天你是我请的客人,这杯酒全当是我请了。”他又做了另外一个手势,刚刚那位可敬的调酒师就立刻又来到两位客人面前。李壬辰点了一杯白葡萄酒给他的同伴,自己则要的是加冰的白兰地,盛酒的高脚杯无形中增加了酒汁的尊贵。
后面的半小时里他们又聊了一些初来酒吧的人常常会聊的一些话题,直到郑谷雨试探性的说到了陈宜珂。
“坦白说,我很佩服你的情商,只需要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能像往常一样,如果换做是我一定来不了,我永远是个不知悔改时常犯傻的门外汉,假如是我失去了她,我的天!那么我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活在痛苦的阴影里。”谷雨停顿了几秒钟又继续说,“你当真走过心吗?”
郑谷雨丝毫没有感觉到这句有意无意的话可能已对他的同伴产生了深沉的打击,后者不动声色地隐藏在暗淡的灯光里,菲林酒吧里的浪荡气氛给周围的一切事物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李壬辰并没有怪罪他室友的意思,因为在那件事之后他给旁人呈现出来的是一个轻佻的公子哥的形象。他丢掉了几乎所有与陈宜珂有关的东西,包括摆在书桌上的她的相册,他们在海滨散步时偶尔购买的一些装饰品,以及羽锦赛之前陈宜珂送给他的那顶紫色鸭舌帽。他是那么的决绝,竟然把一切都清空了。然而不会有人知道事实上他已把它们都藏在另外一个地方。
李壬辰并不回答室友的问题,他吩咐调酒师他的下一杯酒是血色玛格丽特,他把原先杯子里剩余的四分之一液体一口气喝干了,脸上依然保持着那种随性的漫不经心的表情。
在白葡萄酒的作用下,郑谷雨有一点微醺了。他见他的伙伴点了第二杯所以也向调酒师又要了一杯,他喜欢这个酒的味道,尤其汁水在喉咙里轻轻撩拨时的那种挑逗感,而且反正不是由他来买单。谷雨的言行举止证明他已经快速适应了这里的社交方式,他极力模仿着其他宾客在举杯轻酌时的从容优雅,渐渐的越来越自信。
调酒的师傅很快就把两杯酒送上,这一次李壬辰只端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他毫无醉意,它们甚至都不能给他制造一点眩晕。这个看起来到有些木然的家伙手托腮,眼睛注视着屋顶那个不断摇曳着的灯球。
“我们说一些别的吧,不要浪费了这个美丽的夜晚,尽管头顶不是缀满星星的天空,夏风也不会吹到这里来,但这里的确是与校园不一样的另一种生活。你觉得这里的鸡尾酒甘甜可口吗?那就再贪婪地啜饮几杯吧,你觉得这里的灯光和舞曲浪漫吗?那就在舒服的凳子上再多逗留一刻钟吧。你觉得这里的人们高贵风雅吗?那就寻觅一个有缘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起坐下来尽情地聊一聊生活里无穷无尽的欺骗和虚假吧。但是,谁又没有伤心难过过,但是,你知道吗谷雨,真正的幸福要在经历苦痛之后才会展示出它全部的真谛。当有一天你觉得快乐了,那么怀念一番你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坎坷与不平吧,不要嫌恶地把它们当成你的仇敌,因为你也曾经热切地爱过它们,为了内心的执着也曾不计后果地追求过,须知快乐会因此而成倍地增加它们的价值。”
“哼,这么说你还没有放弃希望的是不是?你还是抱有希望的,你盼望着苦尽甘来的那一天,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或许就在明天,你的心上人就会出现了,你们又能不计前嫌相互爱恋着在一起,又能一如从前的追求共同的幸福。而我,哎……”郑谷雨苦笑了一下,“我是断然没有希望了的,我只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那倒不是因为我的见识有多狭隘,而是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她将心比心掏心掏肺的人,那种伙伴是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两个的。那么近,那么远,她却只能躲在我的想象之中。”
郑谷雨又喝了几口鸡尾酒,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至少你还有我们,阿伟、书春、韩东,也包括我在内。既然命运之主将我们安排在一起就不会没有缘由。但是在你找到人生的终极目标之前,且先承受这看似无穷无尽的等待吧。”李壬辰取出钱包,把内附的一张卡片上用铅笔写着的两行字轻声读了出来,并且吩咐服务生来结账。
临走之前李壬辰去了洗手间,谷雨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儿呆,他忽然觉得对待生活很愧疚,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渐渐地,这种感觉被一种有节奏的像是锤子敲击地板的声音所取代,它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一个女人的脚步声飘荡在他身后。郑谷雨慌乱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长发飘飘体态婀娜的年轻女人正向他走来,她穿了一件很薄的黑色衣服,装饰在她衣服上的如同钻石般熠熠生辉的玛瑙纽扣连同其他饰品非常夺目。这位青年女郎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谷雨虽然看不太清她的样子但是在与她四目对视一瞬,他的头皮忽然麻麻的,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但是正当他正手足无措紧张地冒冷汗的时候那女郎忽然转了个弯直朝吧台的另一边去了,年轻人甚至感觉到了她的衣襟轻擦过他的手臂,闻到了她嘴里呼吸出来的摄人心魄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