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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如果可以,相思宁愿这是个梦,是个天亮了就会醒来的梦。
      因为梦里,师傅弃她而去了,她原本要依靠一生的那个人不要她了。说好的等她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为什么还要给她下这样的禁制,一旦施法者死了,这咒语就会起效,帮他擦除自己存在过的所有记忆?
      师傅,流渊,你就这么想让我忘记你么?你散尽修为换来的就是让我这样地活着吗?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一无所依,然后,孤独寂寞地爱上一个陌生人吗?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何要回来,两次都爱上同一个人,这算是一种悲哀么?
      电光火石间,相思记起了一切,也弄清了自己和苏白的纠葛。难怪,苏白身上总有熟悉的气息,和他在一起老有似曾相识的画面闪现,也难怪自己会喜欢上他。因为他是竹君流渊的托身,当初流渊为了保全自己,耗尽千年功力,为她抵挡天雷,本该是魂飞魄散的,不知何故留了一丝残识,就成了现在的苏白。
      相思很难过,难过到蜷成一团,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师傅那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她又怎么能狠得下心来怨他?还有苏白,他身上有师傅的延续,但并不是师傅,今生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小道士,不小心爱上了一棵树,她相思又怎敢辜负?就像那歌谣里唱的,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或是前世流传的因果,让他们敢用终生的所有来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本应属于你的心跳,现在依然紧护着我的胸口,师傅,你是不是也不愿走,才有了这一世的苏白呢?
      来易来、去难去,这滚滚红尘的羁绊,已经让她没了告别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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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法外,苏白还一概不知,刚刚为破结界,他动用了括苍的禁术,反噬的力道凶猛,已把刚恢复的他折磨得吐了血。这五雷天劫需施法者独自承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无他法。
      “相思会没事的。”
      多日不见的樊空出现了,她站到苏白的身边,一同望向阵眼中的那人。
      为了今天,她特地盗了北海深渊的万年玄铁,帮相思布下了这“背孤击虚”的六甲阵,就是想取击对冲之方,借势削弱天雷的神力。她还骗了太上老君的九转仙丹,又取了瑶池水,待会儿给相思服下,保管什么损失都给补回来了。本来还想用雷公背着电母找小三的由头要挟,让他把天雷的力道减一减,又怕这魂魄磨合得不好,只能到处找补救的办法。
      呀,她光让相思背东向西而战吉,却忘了告诉她今天宜穿蓝绿色的衣服。万年都没亲自布阵了,这一丢丢的误差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吧?喔,反正相思也不清楚这里头的门路,她应该不算是坑队友吧,嘿嘿嘿……
      “你还是先给自己疗伤吧,别让相思分神。”
      樊空说的对,他在上古残卷里看到过这阵法,每一处布置极是精妙,他若贸然触碰,只会给阵中之人带来伤害。
      “啊——”
      锥心蚀骨的嘶喊爆发在天劫的末尾,这又快又准的痛楚,将相思最后的防守通通打破。
      苏白想去看一看那跌落高台的人,却被樊空抢了先。
      “别动她!”
      先号了脉,樊空再掏出一枚丹药,让相思就着青瓷小瓶里的水咽了下去。静待片刻,等她慢而间歇的代脉逐渐成了节律均匀、从容和缓的常像,樊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之后,紫电一明一灭,樊空说相思已被送回了桃花坞。
      “我还有事要先走,这瑶池圣水你喝一口,剩下的带回去,让小狐狸化开昆仑寒冰,用一比一百的例份调和,每隔两个时辰给相思浇一次。”
      瑶池圣水、昆仑寒冰,这樊空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在这时又来帮相思了?
      “前辈!”
      “有缘自会相见。”
      扔下一句虚无缥缈的话,樊空又不知所踪了,所以她也没听见苏白最后的低语。
      “那明晚,你还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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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午后,阳光轻暖,相思醒了,以一棵树的姿态。
      大概是累坏了,苏白靠在她身上睡着了,脏了的衣衫还没有换,上面留了零星的血色,像雪里刚谢的梅。
      “苏白?”
      “啊,相思,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了,樊空前辈让我……”苏白还没说完,就被相思沙哑的声音打断了。
      “苏白,弯弯给你留了一封信。”
      弯弯,这个名字的主人,昨天还在自己的婚礼上笑语盈盈,今天呢?
      “她……”
      “我还需要时间恢复,天黑了再去老鸦岭吧。”
      一封信从树上飘落,从苏白接住的那刻起,小院又成了一方静渠。
      他顿了好久,还是转身走开了,沉默就是她的拒绝吧,相思是不想与自己分享这信里的内容,还是,早已知晓?
      待脚步声远了,相思又睁了眼,苏白还不知道吧,昨夜和他拜堂成亲的人不是自己,更准确的应该说,不止她自己,还有弯弯。
      花朝节的那个晚上,她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没有一个敢和与画皮妖作对的。她在苏白的身边,等到了天明,一筹莫展之际,弯弯来了。
      许是因为花朝节的打击和白日渐盛的阳气,她的魂魄淡成了半透。
      弯弯问,是不是没有人能帮他们了,相思没法回答。
      “我还有一个办法。”
      相思记得,彼时的弯弯,一改平日的活泼嬉闹,出奇的镇静。
      弯弯说,那夜她是被相思脚上的铃铛声吸引了上来,刚想嘲笑相思又破戒喝多了,就看到苏白哥哥走到了相思的身旁。
      自然,她就看到了接下来的画面,也听到了之后樊空和苏白的对话。
      “我知道的,苏白哥哥喜欢的人不是我,”她说,“我单以为能再见到苏白哥哥,就能和他永远在一起了,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以前苏白哥哥还在桃花坞的时候,老爱做我的跟屁虫,怎么甩都甩不掉。楼里的阿姨姐姐们说,长大了就让苏白哥哥娶我,这样就可以一直粘着我了。我被气哭了,跑去和娘亲告状,谁要一个傻傻的小胖子做相公。那时,苏白哥哥就站在门外边,肉嘟嘟的脸涨得通红。我知道他最羡慕我有娘亲疼,就趴在娘亲怀里朝他做鬼脸……”
      后来苏白走了,季弯弯才发现,她是多么地想念这个闷葫芦,没有他在,隔壁的孩子们常欺负她,不开心的时候也不会有个小胖子再逗自己笑了。
      小孩子的厌恶与喜欢,总是很简单,就像季弯弯对苏白,也像他们俩对那棵红豆树。小时候,苏白和季弯弯都很喜欢后院里的红豆树,因为树上有鸟窝可以掏,树下又可以玩游戏。结出来的果子虽然不是能吃的赤豆,但长得很好看,又红又亮,还能做成装饰品。
      “其实以前,我也有过这么一串红豆手链,还是苏白哥哥送我的。”
      摸着相思给的链子,她就想起了为摘红豆而从树上摔下来的小男孩。那手链她藏了好久,希望有一天他会再为自己带上。
      可惜没人告诉我,你送我的红豆原来也是会腐朽的。
      四年来,苏白一直活在她的记忆里,她把自己的思念放进每一个她对相思说过的故事里,故事很多,却独少了娘亲死后的那年,她只字未提。
      苏白不知道,他走后,弯弯的娘亲季月就改了行。她早过了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已经不值那么多钱了。这些年还苦苦支撑着,无非是想两个孩子能过得好一些。人老珠黄如大江东去,曾经念旧情的恩客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了。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昔日风光无限的名妓成了桃花坞里弹琴卖艺的落魄琴师。
      从云端跌进尘埃,不过是弹指芳华。
      季弯弯之后的生活没那么富裕舒坦,但好歹也是三餐温饱,有瓦遮头。季月把女儿养得很好,从没让她受过半点苦,而默默承受了一切的自己,在光宝五年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病倒了。回春堂的大夫说,这是肺痨。
      这病来势汹汹,不出一月,季月就下不了床了,咳血的频率也越来越多了。
      季弯弯那时候才觉得,最绝望的不是等不到苏白哥哥,而是还没有等到苏白哥哥,娘亲就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死去。
      头七刚过,弯弯还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这时桃花坞的管事毕娘来了。
      毕娘也是个可怜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红极一时的角儿,在二十岁的时候嫁了个不嫌弃自己的商人,本该是跳出了火坑。可成婚没多久,出门跑货的商人就被土匪给害了,她刚满月的孩子也夭折了。全族人都说她是个扫把星,把她赶出了家。举目无亲的她带着最后的一点积蓄,来了桃花坞,做了这里的管事。
      可能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这些年,毕娘对季月母女还算照顾,她知道季月也不想孩子和她走一样的老路,就想着出去给季弯弯谋一个轻松的活儿,等熬过这几年,再给她找个好归宿,也算是对季月有交代了。
      可是季弯弯拒绝了,她从小在桃花坞长大,先天不足的身子让她干不了任何费力的事情,洗衣做饭娘亲也从不让她动手,除了弹琴,她一无是处。她也不知道离开了这桃花坞,还能去哪儿。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走了,苏白哥哥回来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
      季弯弯选择留下来。在毕娘的关照下,她成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琴女。这样一来,她也能挣钱养活自己了。
      弯弯岁数还小,容貌没长开,但季月给她的这张脸也足够招惹祸患了。她就托人买来了一种很贵的药汁,听说这东西是南蛮的,遇水不化,用油才能洗掉。弯弯拿它涂在了右脸上,像块难看的青色胎记,又不至于吓人。
      顶着这玩意儿,确是给自己省去了不少麻烦。但也有一些吃腻了山珍海味的客人,看上了她的另一边脸,或是喜欢上了她这含苞待放的青涩模样。有几次差点出了事,还是多亏了毕娘和楼里两个相识的姐姐,她才脱了困。季弯弯就抱着那一丝丝的希望,苟延残喘着。
      可惜那年腊月,她得了风寒,本来就羸弱的身子这下更是病来如山倒。除夕的时候,她稍稍好过了些,还起来和毕娘一起包了饺子。可一开春,她又躺回了后院的床上。
      叛军杀过来的时候,弯弯被前院的动静吵醒了,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上个月,楼里还有驻守的副将在吹嘘青州城是多么的牢不可破,今夜的烽火就狠狠地回了一记耳光。现在她的脸上没有涂药水,假如还呆在这里,迟早会被人找到,那么等待她的就是比死还可怕的折磨。
      弯弯不愿苏白哥哥见到那样的一个自己,所以,她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苏白不在的这些年,她用仅剩的一点尊严守候着这份未有归期的感情,她是怕人笑的,也怕人看清,她不敢想象苏白哥哥的不再出现。唯一陪伴着自己的只有那棵不会说话的红豆树。都说红豆寄相思,每年的开花结果,却等不到有情人来采。
      她想,那两刀也好,总算要结束自己不可终日的等待了。
      不愿提,是因为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孤独的期盼,那是比死更盛大的悲哀。
      弯弯向着床上的人靠近了一点,却被窗外漏进的光给逼回了角落,再开口,她的声音更低沉了。
      “相思,我知道的,季弯弯早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不完整的孤魂野鬼,苏白哥哥是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
      一字一句尽是凄凉,相思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如何去反驳,她说的那些都是事实。
      苏白去括苍的时候,季弯弯七岁,他九岁,六年后,弯弯十三岁,他十五岁。十三岁的季弯弯,没能等到十五岁的苏白。同样的,十九岁的苏白,也等不到十七岁的季弯弯。
      他们彼此所拥有过的,只是九岁以前的栓子哥哥和七岁以前的季弯弯。
      弯弯说,她想在消失前再玩一次过家家的游戏,这次她还是新娘,不过要做苏白哥哥的新娘。她知道,从前和在巷子里玩,苏白哥哥也想当新郎,可他从没说出口过,就像他只会站在娘亲房门口看着自己,从不敢进来打扰,也从不奢望自己会有父母的疼爱一样。
      于是,就有了苏白和相思的那场婚礼。季弯弯就附在相思的身上,看着他喜结连理,看着他缱绻温情,旁边的那个自己不过是用红豆变出来的人偶。
      她说,这样既可以完成自己的愿望,又能让苏白哥哥高兴。周蕴儿是他师妹,如果周蕴儿出了事,苏白哥哥会一辈子良心难安的,她不想看到苏白哥哥伤心。还有那些女孩子,她们也很可怜,也许有喜欢的人也在等她们回家。
      “因为,苏白哥哥喜欢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周蕴儿,相思,我知道的,那个人是你,真的,我知道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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