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容歌

2、重生（二）

　　赵煦赵懿一母同胞，赵懿生下来便被册封为皇太子，作为储君，自然备受万千瞩目，便是先皇皇后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也更多些。
　　赵煦比赵懿不过晚出生五六年，但也是天之骄子，从来要什么有什么，忽然有一天发现兄长有的东西他不能有，加上身边人的怂恿，开始事事都和赵懿对着干，物物都和赵懿争。
　　先皇管着前朝，皇后觉得不过小事，赵懿总是忍让，赵煦错了总是不留情面的斥责，久而久之，赵煦便觉得皇帝皇后偏心赵懿。
　　一些怀疑阴暗的种子便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渐渐发芽。
　　等到发现的时候，这颗种子却已经生了根。
　　身边不怀好意的人怂恿着他：都是一母同胞，他不过晚生六年，凭什么赵懿有的他不能有，凭什么赵懿未来能做皇帝而他不能呢？
　　阮清婉当年本来是皇帝打算指给赵懿的，他却悄悄使了点手段，让阮清婉落水，而后英雄救美，传遍京城。
　　阮清婉除了嫁给他能嫁给谁呢？
　　而阮清婉身后的将军府和富甲一方的财富，都是他的依仗！
　　但是谁知阮清婉竟然那么善妒，谁家不是三妻四妾，谁家不是子女成群，而她进府没多久就发卖了他的两个爱妾，这不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吗？
　　那是他第一次呵斥她。
　　日子一天天流逝，他的计划却一步步逼近。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在先皇病逝的那一晚，他再一次和赵懿针锋相对起来。
　　而这一次，他的一败涂地。
　　代价是被发配擎州。
　　谁知道皇位没捞到，后院也乱七八糟。
　　在他接连两次训斥阮清婉为难他的爱妾的时候，阮清婉再也不会管他的后宅了。
　　到了擎州后，不需要她应酬各府夫人，阮清婉更是安心在后院念佛诵经，外加教导一双儿女的学业，甚至中馈都放手让他的两个侧妃负责。
　　他更是沉溺在后院中，接了一个又一个女人进府。
　　直到北蛮子打来。
　　直到他们一家回京。
　　他知道回京觐见皇帝是必须的，只是他没料到这么快。
　　平心而论，现在的赵煦是有些怕赵懿的。
　　作为一个曾经和皇帝对着干的失败者，命运随时被人左右的忐忑。
　　赵懿仍旧和煦，只是身上已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在御花园摆了桌酒，和赵煦边喝边说，细细的问了这几年在擎州的事情。
　　赵懿问一句，赵煦答一句。
　　酒过三巡，赵懿脸上已然微红：“以后就在京城吧。”
　　赵煦第一反应是赵懿想要软禁他，就听见赵懿继续说道：“你休息休息一段时间就来户部吧。”
　　赵煦再也装不了鹌鹑了，猛地看向赵懿。
　　赵懿扶着额头吹着亭外凉风：“在这个位置做的久了，越发怀念以前的日子，如今权势在手，天下我有，却无人愿意与我真心相待。”
　　“我时常想起小的时候，你总是很依赖我，得了父皇的奖赏总是第一个给我，被母后责备了也总是跑到我这里来寻求安慰……”
　　“小五，父皇母后仙逝，这世间，我只剩你一个亲兄弟了。”
　　赵懿语言悲痛沉重。
　　赵煦想起自己父母早亡，兄弟不睦，血脉亲人竟也只有四个孩子，听着赵懿缓缓道来，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赵懿身前：“皇兄，是我对不起你。”
　　无论是真心还是刻意，赵煦都不可能傻到接不住赵懿递给他的橄榄枝。
　　赵懿一把扶住他：“起来吧，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次你做的很好，擎州百姓全都安全撤退，有阮恒镇守，北蛮是不敢再犯的。”
　　提起擎州，赵煦就忍不住想起那场火，想起阮清婉，心里一抽一抽的疼：“阮恒……阮恒在擎州？”
　　赵懿点头：“他守着擎州，擎州是咱们大昭的疆土，总不能让北蛮鞑子一直占着，阮家世代为将，阮恒比之他父亲也差不到那里去。”
　　“那就好，那就好。”赵煦喃喃。
　　“玥儿和钰儿可还好？”赵懿问道。
　　赵煦苦笑一声：“王妃那几个丫头把他们护的好好的，我……”这一路上甚至连他们的面都没见着，更何况作为王府的顶梁柱，最后竟然让一个女人牺牲而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他们，实在是让他羞愧的无颜见人。

　　夜风瑟瑟。
　　赵煦没有乘车，骑着马沿着护城河踢踢踏踏的走着。
　　夜风一吹，脑子里也渐渐清醒。
　　回想这段时间这一路奔波，竟然像做梦一样。
　　抬头看着端王府的牌匾，想起若是阮清婉与他一起走的话。
　　若是一起走的话，只怕当时北蛮很快就追上来，就算等到阮恒的援军，他们也会伤亡惨重。
　　若是他们两人安然回京，只怕赵懿也没有这么愧疚，仍旧只会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日日被拴在眼皮子底下。
　　阮清婉毕竟是为了大昭，为了擎州而身亡，天下人看在这份上，就不会对她的孩子有什么偏见。
　　若是他们安然回京，那就如同以前一样，他会被软禁在京城，端王府孩子的前程都被断的干净。
　　赵煦想起阮清婉在擎州的最后几句话，想起阮清婉那复杂的眼神，现在细细回想，只觉得心都空了一块。
　　他知道阮清婉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他成婚前成婚后身边的通房姬妾都不少，有时候恃宠而骄的姬妾挑衅主母，他被枕头风一吹，总是偏向甜言蜜语。加上当年败事是阮清婉告的密，到了擎州后他更是没个好脸色了。
　　只怕她最后选择的这条路，也是对他失望透顶了。
　　他茫茫然的进府，走进阮清婉曾住的梨花居，看到赵钰拿着把木剑挥的虎虎生威，青瓷端着盏茶守在旁边，看到赵煦进府，面无表情的与他见礼。
　　赵钰收了招，站在院中，木愣愣的，不动，也不说话。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赵煦问道。
　　“练剑。”赵钰硬邦邦道。
　　“你年纪还小，早些休息吧。”赵煦干巴巴的说道。
　　赵钰哼了声，算是应答。
　　赵煦皱眉：“这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你娘怎么教你的！”
　　话一出口赵煦就后悔了，以前他对这个嫡长子总是这么训斥，然后阮清婉就会来与他争辩，但是现在……
　　赵钰猛地抬头等着赵煦：“你没有资格提我娘！”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娘怎么会死！”赵钰眼眶通红。
　　青瓷手足无措：“世子……世子息怒……”
　　赵钰充耳不闻，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有些渗人：“我娘是那么好的人，你不相信她去相信那些贱人就算了，你为什么带那么多回京却不带我娘，任由我娘留在擎州？”
　　八九岁的赵钰已经是个半大的成人了，加上从小几乎没有父亲的疼爱，在父亲与母亲两方，自然是更偏向于从小照顾他的母亲。
　　赵煦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赵钰失望的看着他，用力挥着手中剑：“我会听我娘的，好好照顾我妹妹，等我再大一点，我就去找我舅舅，杀光北蛮鞑子！”
　　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继续一遍又一遍的练着手中剑。
　　赵钰继承了阮家说一不二的性格，日日锤炼武艺，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京师去了擎州。
　　一年又一年过去。
　　赵煦总是从别人口中，从皇帝那里得知，他的儿子和他的大舅子修复了擎州边关，一路往北冲入草原，做了大昭很多年来都想做而没做到的事情——杀了北蛮王。
　　自此，大昭的疆土又扩充了一大片。
　　赵煦重病，躺在床上时见到了自己这双儿女。
　　掩饰不了贪婪的两个庶子和站得笔直的赵钰赵玥，赵煦眼中含泪：“你们现在很好。”
　　赵钰眼神复杂。
　　赵煦道：“我不是一个好王爷，未曾为大昭做些实事；不算一个好父亲，未曾照拂过你们……你是端王世子，将来就是端王爷，这个王府就交给你了。”
　　赵钰沉默着。
　　赵煦撑起一个笑容：“待我到了地府，亲自向你娘说说你们这些年的成就……只怕你娘去的是极乐世界，我见不到她……”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没了。
　　赵钰摸着他冰冷的手，愣了好半天，看向泪眼婆娑的妹妹的时候，竟有些茫然。
　　赵煦沉沉的闭上眼睛，脑子也沉沉浮浮，随风似的，仿佛一阵风吹过，他就被吹得轻飘飘的往下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能够睁开双眼。
　　入眼是杏黄色绣着祥云纹样的锦绣被褥，赵煦一惊，地府也有床？他还可以睡在床上？他打量着四周，发现这赫然是他幼年时的寝宫。
　　他忙低头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这一双小手小脚小身体，震惊的瞪大了眼，回过神的时候立刻掀开被子去找镜子。
　　镜中的孩子浓眉大眼，脸颊圆圆，和赵钰小时候有八分相似，只是这不是赵钰，而是他赵煦小时候的模样。
　　难道他这一死回到了小时候？
　　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觉让赵煦的心也渐渐暖过来。
　　两个伺候的宫女悄声而入，看见赵煦站在梳妆台边拿着镜子盯着看，诧异的对视一眼，行了礼笑着说道：“五皇子今天起的好早。”
　　青梅和话梅。
　　小时候一直伺候着他的宫女，等他再大一些这两个丫头的年龄也到，就被放出宫了。
　　赵煦沉默着小脸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着想起曾经的过去，竟恍如隔世一般，只闻得淡淡的梨花香。
　　眼神一点一点的坚定起来。
　　阮清婉，曾经我对你不起，今生，让我再补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