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容歌

1、重生（一）

　　外城将破。
　　城内却一片寂静，王府门前站着百来个黑衣黑甲的护卫。
　　这百来人如苍劲老松一样守着王府，和平常一样的面无表情。
　　这些人都是阮清婉当年陪嫁的时候带来的，从来只听阮清婉的吩咐，不将他这个正经王爷放在眼里，赵煦以前看到这些人总有些厌恶，甚至带着隐隐畏惧，今日却有些安心。
　　这些人，是他们最后的保命符。
　　赵煦在一行亲兵的护卫之下匆匆进府，准备带走亲眷，却在奔进后院门口刹住了脚。
　　院门处安安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阮清婉，他的王妃。
　　赵煦心里咯噔一下，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王爷这是要往哪里去？”阮清婉开口问道。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急不躁。
　　赵煦想不到她现在居然从佛堂里出来拦在半路，憋了一口气道：“外城将破，援军不知何时才到，你快收拾行李与我一起走！”
　　阮清婉笑了笑。
　　此时的她换下了平日里灰不溜秋的长袍，穿着一袭简单利索的劲装，前腹后背穿着软甲，一头青丝只梳了个辫子系在脑后。
　　赵煦有些恍惚，多年不曾见她这样打扮了。
　　或许是常年诵经念佛的缘故，阮清婉的笑容竟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战报传来的时候，我命阮全通知知州集合了全城百姓撤退，现在约莫已经北城门了。”
　　赵煦心头一震，他只看着城门将破，城外的尸山血海，被亲兵护送回来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带着还在王府的家人后退保命，被阮清婉这话一说才发现自己忘了这满城的百姓，又是被阮清婉点出来的，一时羞愧难当。
　　“既然王爷回来了，便请王爷速速带上家眷到北城门与齐知州会和，率领擎州百姓退往禹州城！”
　　赵煦脸色红红白白的变换，听着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习惯性的挑刺道：“既然你已让百姓撤退，为什么不早让府里的人一起跟着撤。”
　　阮清婉听了也不动怒，一双沉静的眼眸定定的看着赵煦，那眼神中饱含的复杂神让赵煦忍不住低下了头。
　　几个穿红戴绿的宠妾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看到赵煦的时候忍不住亮了眼睛，一窝蜂似的跑到赵煦跟前哭诉。
　　平日里妆容精致的姬妾此时顶着一张张哭花了妆的脸畏惧的缩在他的身边不停的哭诉，平时日用着温柔动听的声音说出的缠绵悱恻情话的小嘴这一刻却像夏日的蝉鸣一样听得人烦躁不堪。
　　若是以前，赵煦肯定早已心疼得不得了的将这些惹人怜爱的姬妾们拥入怀中好好疼爱，只是在这危机焦灼的时候听着叽叽喳喳的哭诉却无端的令人厌烦。
　　“够了！”赵煦紧紧皱着眉头低喝一声，本想问她们东西都收好没有，却见她们大包小包的被在身上，这话也被咽进喉咙里了。
　　这些姬妾见赵煦发怒，都很有眼力见的收了泪小声抽泣。
　　阮青婉正蹲下和一双儿女说话，听见赵煦发怒，眼皮都没抬一下，将儿女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钰儿，你是哥哥，娘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妹妹！”
　　一直看着赵钰点了头才又对小两岁的女儿说道：“玥儿，你是妹妹，一路上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赵玥包着一眼的泪摇头，带着浓重的哭腔，一开口，双眼的泪就忍不住掉下来，抽噎得口齿不清了：“娘……玥儿要娘一起走……”
　　赵煦和他们隔的不远，闻言猛地看向阮青婉：“你不走？”
　　阮清婉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温柔的摸着五岁女儿的头顶：“玥儿不哭，娘把擎州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
　　“舅舅已经在路上来接你们了，你们跟着父亲一起走，青瓷彩陶会护着你们和舅舅会和，你们……时间不早了，快走吧！”阮清婉轻柔的擦着女儿的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的时候终于放弃，拍了拍赵钰的肩膀，站起身来。
　　此时却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王妃！齐知州已经带领全城百姓在北门，准备出发了！”
　　正是被派出去的阮全！
　　阮青婉道，“青瓷彩陶阮全！带世子和郡主走！”
　　青瓷彩陶无声的流着泪，噗通一声跪下对阮青婉磕了三个响头：“小姐保重！奴婢便是拼死也会护住世子郡主安全回京！”
　　言罢，一人牵着赵钰一人抱起赵玥，由一队护卫开路一队护卫押后快步往外而去。
　　身边的姬妾惴惴不安，已有几个仗着平日的宠爱催着赵煦走的了。
　　赵煦一双眼睛都泛红了：“你不走？”
　　阮清婉道：“咱们也来擎州五年了，大战来临，知州护着百姓撤，太守守着城门战，无论如何，王爷来这里总是代表朝廷，咱们这么回去，如何向皇上向朝廷交代？”
　　赵煦蠕动嘴唇：“不论如何，我都是皇亲国戚，而且我已经尽力了……有周将军还在……”
　　阮清婉叹道：“王爷你也知道，他们本来就不待见王府，若是随着百姓撤了，只怕今后在京城也无王爷的立足之地了。”阮青婉摇摇头，这些话她从未对赵煦说过，想不到说起未来的事情却是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
　　赵煦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但是若论战场御敌，只怕还他真不如阮清婉，这事情他们俩都清楚。
　　“清婉只愿王爷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好好对待世子郡主。”言罢拿着长枪翻身上马，催马而去，再未看赵煦一眼。
　　阮青婉的背影渐渐消失。
　　王府门前空无一人，之前站得标直的亲兵一个不见，他知道这些人要么已护送小主人离了城，一部分定然跟着阮青婉去了城门附近。
　　赵煦紧握着双手，他想开口让她一起走，双唇却像被浆糊粘住了，想和她一起留下，他却也没有勇气。
　　在护卫和姬妾的催促下，终于狠心的一闭眼：“走！”
　　喊杀怒吼声声入耳，赵煦沉着脸一路疾驰。
　　城内无兵无民，快马加鞭一路畅行无阻，赵煦一行很快赶上了撤离的百姓。
　　他和齐知州略讲了城内情况，一路随行。
　　约么行了有四五里地，又见十来黑衣黑甲的人疾驰而来，赫然是阮清婉的亲兵。
　　他们带来了第一手的消息。
　　阮清婉在百姓撤退的时候做了最后一手准备，她命人协助百姓将家中易燃的油酒等物洒在房屋周围。
　　“等到外城门破的时候，王妃便命令我们在城中放火箭。”
　　“王妃命我们放了火箭后便撤离擎州，将擎州的情况告知知州与王爷，让王爷与知州速速带领百姓撤离与援军会和。”
　　浓浓火光映照在擎州上空，将天边的云都烧得通红，他们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冲天巨浪带来的热气。
　　齐知州看着燃烧着擎州的熊熊巨火，心疼得抹了一把泪：“我在擎州三十年，从没想过竟有这一天！”
　　擎州是他的心血之作，当年他被委派到擎州的时候，擎州只不过是个蛮荒之地，三十年后才堪堪小具规模，想不到北蛮来犯，三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擎州百姓大都和齐知州是一样的感受，昨日还曾和亲朋好友言笑晏晏，今天竟然背井离乡！
　　北蛮和大昭边疆几乎是相安无事十多年，但是谁知北蛮这一次竟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十万大军几乎是倾巢出动深夜偷袭，打了擎州一个措手不及，等到派人上报等待援军志愿的时候，擎州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齐知州毕竟是一方父母官，肩上扛着擎州十几万百姓的重责，他强压下伤感对身边亲信道：“周将军端王妃高义！这一把火定能阻挡蛮子一段时间！咱们已经快到禹州了，快走吧！”
　　他知道时间难得，这时间更是守军将士用命换来的，定然不能在路上耽搁，于是更催促着队伍往前走。
　　阮清婉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和最后的准备，她真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城，但是却不知道她这么决然的在擎州放了把火，火灭后，只怕是尸骨无存！
　　赵煦心头大恸，脑海中忽然浮现很多画面，笑意嫣然的、怒目而视的、失望的、悲伤的、开心的……统统都是阮清婉，他曾以为忘记的往昔像被清洗了尘埃一样清清楚楚的又被想起。
　　赵煦握紧缰绳，沉默着魂不守舍的随大部队而行。
　　约么走了一刻钟，便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一问之下才知是援军来了！这人正是领军大将阮恒手下的斥候！
　　得知援军到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煦看着旌旗遥遥而来，看着数十万将士浩浩荡荡，看着大将军阮恒一眼都没有看他，那眼神让赵煦想起阮清婉看他的最后一眼，看得他实在是心虚。
　　阮恒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一路兵护送他们去禹州，另一路兵随他继续去往擎州。
　　阮恒果然不负大昭第一战将的威名。
　　擎州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阮恒率领五万士兵埋伏在擎州城外，等到火灭之时，他们悄悄进城对北蛮进行伏击，打得北蛮弃甲而逃。
　　但是很快北蛮又卷土重来。他们是孤注一掷，一定要南下打进大昭。
　　赵煦作为端王爷被保护在大后方，再没能上一次战场，所知道的消息要么是传来的战报要么是听身边的人传说，但他知道，这场战争肯定没有这些人说的这么简单。
　　赵煦回了京城，阮恒后来作为戍边将军守在擎州，帮助擎州再次重建，他几乎没有再看到过阮恒。
　　一回京，便接到了皇帝的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