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笑眉戏晚风

4、笑天下

　　巍然耸立的大殿上蹲着屋脊神角兽，墨色和朱色的明瓦流光溢彩，殿西边的檐角之上，一轮东升的朝阳灼燃起团团的云彩，红金色的线条细细勾勒出云朵之间的层次，更是映得听涛阁清亮鲜明的鎏金，溢彩眩目，让浅灰色的云团缀上不朽的辉煌与庄严。
　　风之都，玄阳的位置是由风族长老在祭天施法后选择的，极有讲究。
　　山峦叠障突兀,无遮无掩的峥嵘与傲然，直憾云霄，不但能收聚当地的地气予以吸收，让百姓也安居乐业；更重要的是可以起到抵御外敌的侵扰，让整个风一族昌盛繁荣。
　　整个风之都处在青翠叠嶂山峰的包围中，一脉相连的绵绵群山跌宕蜿蜒,虔诚地簇拥着玄阳这座渐渐落幕的都城；柔软的峰线逶迤而下,在碧天白云的背影中含首敛姿,凌波飘摇，前面开朗，后山稳当，左扶右卫，青山绿水，翠绿澄清。
　　蔚蓝色的天际被数行朝霞刻划出的线条，折射成一束束的通天的光芒，白云淡淡的凝聚成悠扬的音符，沉浮在广袤的天际。数只羽毛如雪的鶣隰鸟，扑闪着濒临的晨光，一行行盘旋在苍茫的蓝天下，侧翼翻转,无序流畅的划破朝阳,驰风而展。
　　风之都
　　玄阳，熠铘宫
　　风族熠铘宫，除熠铘宫外，还有小宫殿五所，分别名“柏雨宫”、“撮居宫”、“朵甘宫”、“扎空馆”、“听涛宫”等。
　　另有如：“盖空宫”以容纳来自各族的使节；而像独立存在的“筮空殿”，是风一族族长青王的静坐修行处所；“曲登塔”十六座和“暝写阁”（学堂）两所；另有神法台、祈天坛等多处；“扎空馆”也就是侍从们的居室，约有一百多间；整个建筑群依山势逶迤而建，自下至上连成一片，遂成森然威仪之势。
　　六间大殿，十四根明柱，涂成正红色，从上到下，油光锃亮；殿宇翘檐挺脊，巍峨入云，让整个殿堂氤氲着神圣肃穆气息。正东，黑玉信道的尽头，数百级台阶之上，是威严朱色的熠铘宫殿，大殿的檐角朝四方大开，笼罩着四方，沉重的殿门深沉，深不可测。
　　西进隔开形成正殿的偏厅，正中垂看一副白玉挂帘，殿内靠上的位置是一张宽大紫檀木质的长方书案，桌面摆放的十分简洁，只一个精雕细刻的青玉笔筒，一只青玉笔架和一双青玉镇纸，均为常用之物，除此之外，则再不见不到任何奢华之物。
　　议事大殿，空旷异常，整个地面均由整块的墨色玉石铺就而成，平滑如镜，且不留一丝缝隙，简洁之中另有有一股肃杀之气。大殿之上少有累赘的摆设，整个格局充满了男性阳刚冷硬的线条，不见一丝柔软，庄严莫测。
　　数排高深黑沉的大梁中，嵌入无数莹石，竖立在王座台阶之旁，更是映得大殿内犹如白昼一般明亮非常，清楚的照出每个人的眉目表情！
　　此时，熠铘宫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静得令人心悸！
　　庄严的议事大殿内恭敬的站立着十几位重臣，殿上唯一坐着的是风族的族长——青王，而位于他的近手处站立的是近身守护侍卫肆剑。
　　他们神色慎重，殿内的气氛相当诡异，不可思议的寒意回荡在空气中。最近一段时期以来，王的情绪似乎一直不是很好，但怎么也比不上现在，阵阵寒冷笼罩着大殿的每一处，也盘旋在他们的心底。冷汗沾湿了大臣们的后背，几乎每一个人都屏着气息，不敢妄动，生怕是惊扰了位在大殿之上的王者。
　　是的，一切的寒冷皆来冷眼俯视着他们的青王，只要是位于听涛宫内的议事之人，都知道青王正邪难辨、冷血冷情，他的血，怕是比冰霜还冷。
　　可是现在，首位上的高大男子声色未动，目光冷若寒霜，一袭墨紫色的长袍，殿中看来格外醒目。
　　他只将视线放至正在审阅的文书上，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同情的看了看下方被寒冷气流冻住不敢乱动的大臣们，一直随侍在侧的肆剑，不由得朝守护左将阢刀瞥去疑问的眼光，阢刀耸耸肩，示不知情。
　　此时，他不知在想什么，阢刀忍不住微抬了眼偷望过去，见高座之上的青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目低敛，端坐不动，微皱着一双浓眉，在阴沉的大殿上看来，冷傲而危险。
　　“青王，关于这件案子……”终于，战战兢兢的臣相文渊在众人的推掇下站了出来，额际豆大的汗珠充分显示了他无奈的心境，唉，世风日下，怎么这些人一点也不知道要敬老尊贤呢？他躬着腰，小心翼翼地问着上方那个看不出喜怒神情的族长。
　　圣战结束后，西方最强大最古老的风一族，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曾因诡谲国的奸细和暴乱而靡烂不堪。青王的个性深沉，作风更是诡谲难测，当他正式继位为族长之后所施行的法则是──以暴力抗争暴力、以杀戮抑制杀戮、重商轻农、重酷刑轻赋税。
　　青王年纪虽不算太大，但却是自有一种超然绝然的王者气势，在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下，一扫了风族多年来积弱不振的现象。
　　因而，对风一族的族人来说，他们的青王是个传奇性的人物，虽然将风一族领向繁华昌盛，但他的冷血残酷的雷厉作风也同时令他成为令众人望而生畏的主子！
　　“什么事？”青王的声音很轻，很低沉，却也蕴含不容忽视的严厉。
　　“王……王上……”
　　文渊毕竟是年纪大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急得只会口吃，吓得一句话也挤不出来，惧于青王的严厉，他哆哆嗦嗦地举高了一纸文书，连花白的胡子也很有自觉性地几乎缩成了一团以示逃避。
　　迅速地收回心神，他只随意翻了翻呈至手上的诉表，对这桩叛国通敌的大案，在心头很快就有了决断；“叛国乃死罪，先打入天牢，祭祀大典后即行处决，可有异议?”
　　青王合上文书，慢条斯理地说出审断结果，并且，以一种一反常态的平静，直盯着臣相文渊的脸。
　　对这种判决震惊不已的文渊慌忙脱口而出，“但这个犯人是真知长老的独子！”
　　他目光一沉，冷不防半带认真半带戏谑地问：“你收了真知长老多少好处？”
　　像是被捉到了把柄一样，文渊语塞，退至一旁不敢再说。
　　青王手握着文书，自唇边逸出一抹冷笑，视线掠转之处，好似寒潭一般森冷，让人看得心头一凉。
　　他向后方微一颔首，随侍多年的肆剑即领悟而去。
　　青王也不多言，锐利目光找到方才那名脱口而出、如今却被吓的牙齿发颤的臣相文渊，再移转目光玩味地盯着座下之臣们的面孔，似是在品尝管他们脸上的惧意。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此刻他们正在想些什么？哼，他更知道的是，他们都在惧怕些什么。
　　不多时，肆剑便将一人拎至大殿之中，再躬身退至一边。
　　文渊忍不住微抬了眼帘偷望过去，一看那来人，却不是悟宣又是谁？
　　“通敌、叛国！”青王一手撑着下颔，饶有兴味地撩高了浓眉，森冷无情的目光泛烁着强烈的肃杀之意，他舒展了一下身子，慢慢地步下座来。
　　“悟宣，你的胆子还真大啊！”青王的语音低沉，本来不应该给人压迫之意，但这几句话只听得他慢慢道来，却颇有种令人心惊的强悍及独断。
　　“青王，臣知错……知错……饶命呀！” 被带上大殿的人正是真知长老之子悟宣，他此时狼狈不堪地趴到地上，正忙不迭的磕头求饶，脸孔上适时地摆出可怜兮兮的无奈，疲惫憔悴的神色令人望之顿生怜悯。
　　“哼！”青王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严肃得教人为之悚然，冷静的令人惧怕，因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爹！救命啊，孩儿知错了，知错了，救命啊爹，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啊！” 见求情不成，悟宣披头散发的跪倒在真知长老的脚下，祈求怜悯。
　　毕竟是骨肉连心，虽怒于此子通敌叛国之不争气，但终究是老来得子，只此一儿，风长老颤抖着花白的胡子，正待求情，回过头，却只见青王正看着他，眼中冷然跳动着一簇幽火，不怒自威，竟吓得他把那几句求情的话也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原本跪于大殿的悟宣一把捂住脸，看似就像是要哭出来，唯有低下头去的眼神正自阴险地闪烁不定。
　　眼见连自己的父亲都无法相救，通敌叛国的原意也只是想趁乱借机大捞一笔，没曾想现在却弄到这般田地，自知活命无望，他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趁大殿之内无人防备，居然伸手便去夺肆剑腰间的短剑，以期有条生路。
　　青王也不去阻止，眼神中泛出类似于野兽一般的锐利的光芒，却只在唇边挂上了一抺像是在看好戏的表情。
　　悟宣扑向肆剑的身影极快，眼角瞥见肆剑像是没有料到他会过来抢剑，竟是动也不动，心下一阵狂喜，出手时更是再无犹豫，只等手到擒来。
　　孰料，悟宣的手指刚碰到肆剑的剑鞘，突然间手臂剧震，如中电掣，但觉一股强力从长剑上传了过来，推得他向后急仰，立足不定，登时摔倒，这股力量后劲极强，有如决堤之水汹涌不绝；他一经摔倒之后，便骨碌碌的向后一直翻滚了能有数丈，这才好不容易硬生生的撑住身子，不再滚动。再挣扎着抬起头来时已然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而一旁的肆剑神色不动，连身子都未曾动过一分，仿佛刚刚发生的所有一切皆与他无关；只有仔细看时，才能依稀可见他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屑的嘲笑。
　　悟宣抬起头来，头上竟沁出一层豆大汗珠，强撑着一口气，他圆睁着不可置信的双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向来颇为自负，自幼便是文武全才，而现在，居然会连青王身边一个侍卫的剑都碰不到。
　　“无知小人，找死！”青王收回冷凝的目光，再不多问，手一挥，转身回座。
　　身后的肆剑大步上前，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一道白色的剑芒射向悟宣；寒芒扫过，悟宣凄惨的叫声伴着喷溅的鲜血，竟然是当场毕命。
　　大殿上的众人包括风长老全震惊当场，着实没想到悟宣大胆如此；的确，悟宣死不足惜，只是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王上居然会当场开杀，血溅朝堂。
　　亲眼目睹爱子毙命，也不知是怕还是怒，风长老面色煞白，干枯瘦长的身子更是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这一边，早有手脚俐落的侍从过来，快快地将殿堂上的尸体和血迹清洗干净，并重新熏上了一炉暗香，重又恢复了大殿内一室的肃然，唯一遗留下来的，就只有杀戮之后空气中那隐隐还未散去的血腥味。
　　青王阴沉的神色中带着冷笑，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那些奸险的小人和背叛者，在他心目中，这种人是最该死的，他们是一个国家的败类；经常一个计划、战略、机密，在他们的一时兴起之下出卖给敌人，结果前功尽弃。而悟宣叛国泄漏军机之事一旦成功，又会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
　　想当年与诡谲国的那场圣战，风一族却因混入了奸细而关起门来屠杀，有心人挑拔之后还要被逼迫选择立场，那时候，每个风一族的人乱刀所砍的，所伤的均有可能是自己一脉相承的亲人；综合说起来，烧、杀、掳、掠，只不过是一个地方的危害，而一个内奸的背叛者却足以灭亡一个整整一个部族。
　　血溅朝堂又如何，此举只不过是杀一儆百；惩治完叛国者之后，他的眼眸森幽幽的，一字一顿地道：“所有的人全都给我记清楚了，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环视一周战战兢兢的长老群臣们，青王冷哼了一声，同时也让殿内所有被吓坏的人们缓过神来：“这么多年，你们还弄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风清云淡的拍了拍手里的文书，嘴角微勾，露出一抺桀骜不驯的笑意：“诸位，还有何事要奏？”
　　……

　　************** ***************** ********************

　　十善没想到的是，去玄都的路途会这么远。坐着幻化出来的飞翼兽，载着他们离开偏僻的式紫山后，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达玄都这座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都市，但夕阳都已经降临了，轻轻地在他们身上抚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
　　一身素衣白袍，梳洗完毕的十善静静地站在柏雨宫殿内的窗前，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都市。
　　“五因居然会舍得带上他的宝贝妹妹一同来参加‘五神祇’的祭祀，还真是令人觉得有点儿受宠若惊。”轻快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从后面传来。
　　十善回过头，声音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多岁身体修长的青年男子，面目俊美，目若朗星，嘴角带着灿然的笑意，正依着门边，古铜色的皮肤带着十足的粗犷率性，一头柔软的黑发近乎奢华地披散了他满肩，发间偶尔还掺杂能够几缕银丝，在光线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泽，他着一身银色的衣袍，亮晶晶的眼眸中闪现着机灵与幽默，全身漾着一种活力与神彩。
　　十善讶然地侧过头，习惯性的微微一笑，依照姒云所教导的礼节盈盈一拜，月牙色的长袍轻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略显苍白的脸颊未点半点朱砂，更显得眉眼间的神情天真而清媚，让整个人看起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飘逸，容光绝世。
　　青衣男子则在她回身微笑的那一刹那失了魂，愣愣的瞧了一痴，过了好久，才发出一声低呼：“天啊！怪不得五因舍不得带你出来了！”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无形的暗流，十善微一偏头，表情天真浪漫，而琥珀色的眼内却又带着若隐若现的邪气：“你来找五因吗？他在隔壁，你走错房间了吧？”
　　“不，没有走错。”男子的声音意外的清朗，一双深沉的眼睛上罩着很长很黑的眼睫毛，使人感到亲近：“你正是我要找的人。”
　　“是吗？我不认识你。”十善扬眉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的勾了唇角，自有一股教人难以捉摸的神态和韵味，“你找错了”。
　　因为刚刚浴沐完，十善一头异于常人的蓝紫色的长发很随意的散在脑后，不小心窜出的几绺还很邪气的垂贴在耳前，刚刚那么不经意地一笑，就像是会摄人魂魄；她上唇边略有些翘，所以笑起来嘴角会先弯下一些，再挑起来。
　　“没错，的确是你，你正是我要的人。”那男子看的入神，只觉心神微微一荡，他盯着十善，一字一字地重复说了一遍，眼神激出某种别样的光采。
　　十善耸耸肩，露出纳闷的神色，却不再表示什么。他的态度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并不以为意，反正一来是因为她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二来他的情绪与她的毫无相干，她也不需要去多事。
　　没错，十善正是他要找的人，他很清楚他在说什么，也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更清楚他是用什么心态说那句话——她，这个绝色的女人，五因的妹妹，应该成为他的。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清清亮亮的眼神将脸上那种邪气的天真和妩媚的淡漠，衬得更加出色，再度迷惑了他的感官。没错，他一直想要找到的就是这样的女人，而她，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你很特别，十善。” 他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欣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谢谢。”看来她的这张脸还是长得很招人喜欢的，十善没好气地想着。
　　正疑惑间，五因迎了上来，对那个陌生男子扬起久别重逢式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接着又面向十善：“来，十善，这是风一族的式氏部的风式怀。”
　　十善来此已久，自是知道式氏部乃是风一族之中，最大的部落。式氏部落还曾经在圣战贡献极大，便是连当今王上也不得不因此而礼让三分，但却是依然一脸无所谓；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见他们有事商议，十善抿嘴浅浅一笑，琥珀色的眼朝一旁的风式怀只是一转，便携同姒云退出了偏殿；转过身，却仍能感觉出那个叫风式怀的人，他火热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十善加快了步子，加深了嘴角的笑纹。
　　风式怀自是没有错过她临别前的那一眼，但觉她顾盼之间，琥珀色的明眸流动着异彩，教人心动不止；良久，风式怀才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转向五因，他的眸中慢慢闪过一道诡异的神色：“你说的，就是她吧？藏得还真是够严实的。”
　　“就是她！”五因淡淡地一笑，暗眸深处，莫然难测的光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