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澹却韶华》乍暖还寒

15、冥灵

　　粉裳女子哀怨的瞥了一眼不远的游廊，嘴角挂起一抹酸涩又轻蔑地笑意。忽然一阵莫测地笑声从她身后的虚空中传来，渐渐，屏风前的矮几后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影，清澈的眼睛因为带上了一种不定的笑意而显得没有温度。
　　“没想到你也有失手的时候。”他缓缓举起矮几上仍旧热着的香茶，浅浅的抿了一口，“你不是要向那些负心的男人报复么，怎么能放过他呢？”
　　粉裳女子神色复杂地摇摇头，“我没有忘记，只是他有些不同……”言语中有一点动容，“而且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很难缠。”
　　“哦？”虽然是问话，可语气中完全没有疑问的色彩，反而多了一点悠闲与淡定，“她再难缠，不也被困在这阵仗里面了么？”

　　“看来我低估了布这个阵的人。”璇玑发现晚月站在门口，并不打算踏出一步，竟奇怪的笑了。晚月极少笑，而今竟然在这样的情境下自顾自地微笑，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姑娘觉得这里有何好笑么？”刚刚消失的粉裳女子复而又出现了，踏着红木的走廊地板，缓缓而来，发出的嘎吱声，久久回荡。
　　“这阵是你布的——不对，只有人才能布阵。”晚月清亮的眼睛淡淡地盯着眼前的身影，自言自语道。
　　“呵，姑娘你说什么奴家没听清楚啊。”粉裳女子娇笑着走到软塌边坐下，眉眼却一直深深望着璇玑。
　　璇玑顺着那女子的眼光，微微笑道：“还请姑娘为我们指条明路啊。”说着上前一步，伫立在矮塌旁边。
　　粉裳女子但笑不语，只静静看着璇玑，终于郁闷的叹口气，起身站到璇玑身边，“公子还是不肯留下么，奴家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啊。”她缓缓垂下眼睑，看着自己附在璇玑肩膀上的手，眼光流转，眉眼失落。
　　璇玑噙着笑意的眼角，无奈的垂下，优雅的笑容里，隐藏了原本的情绪。“是吗，原来你也觉得这里让人感觉很寂寞啊。”璇玑喃喃道。
　　粉裳女子微微蹙眉，妖媚的双眸盈满水汽，“有个人曾经说过，他喜欢我明媚的笑容，有时候我会想，这是不是他敷衍我而说的话，只是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那女子终于掩不住眼里的泪水，复道：“可是说要永远爱着我的他，却娶了另一个富家小姐，抛弃了我……”说着终于抵挡不了心底里溢满的哀怨，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是么，那他可真不是个好男人了。”璇玑有点头痛的看着不断呜咽的女子，汗声道：“说到好男人呢，我大哥那才是，别看他平时木讷讷的，其实他啊，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把你疑问的事情都解决了，而且看不出来，他居然喜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公子是想要敷衍我，你还没有答应我肯不肯留下来呢。”粉裳女子娇嗔道，然而现在却变得惘然若失，“因为他很温柔，让我总是有一种错觉，他好像还没有离开一样……我一直想变成他希望的样子，但是我恐怕永远都成为不了他想要的那个样子。我怕是注定要被离弃，呆在原地直到永远了……”说着，哀婉的气氛显得更加浓重了。
　　“呵，姑娘何必如此执着，死死守着过去的执念不放呢？”璇玑若有所思的望着粉裳女子，“其实啊，你也是很可爱的，何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死呢？没有谁是注定要被离弃的，至少，你曾经真真切切的爱过……”璇玑伸出手，慢慢摩挲着粉裳女子的头发，惋惜地叹道。
　　何必守着执念不放？晚月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是啊，这世上没有谁是注定要被离弃的，可是……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璇玑有点醉人的低喃，“所以，你一点也不可怜。”
　　粉裳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手指颤巍巍的隐藏在宽大的水袖下面，忽然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一直郁结在心里的东西忽然崩裂开来，冰释不见。
　　“你在这里逗留得太久了，该回去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晚月突然说道，她缓缓走到粉裳女子的身边，一脸劝慰道，“死魂冥灵如若在人间停留太久，会变成幽灵不得轮回。”
　　粉裳女子刚刚一脸欣慰的模样瞬间变得慌乱又不甘，全身都在颤抖，复而怒瞪着晚月，“你胡说，我怎么会是死魂？”
　　晚月无奈的叹口气，她苍白的手指慢慢指向窗外的明月，“那你好好看看自己吧。”
　　璇玑忽然有种心痛的感觉，晚月何其善良，又何其残忍。只见那粉裳女子将手慢慢伸向如银链般垂下的月光，无力的手指在月光下渐渐变白，肌肤像白雾一样灰然飘走，慢慢只剩下森然白骨，在月光下显得丑陋而诡异。终于忍受不了眼前即见的现实，她艰难地转过身来，匍匐地爬过精致厚实的羊毛地毯，一点一点的，她的身体急剧地变化着，仅剩的粉衫包裹着，轻若飘渺。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艰难的爬过矮几，对着屏风后的虚空不甘地说：“你……你……”她想用她仅剩的枯槁去牵制或触碰屏风后的人影，但最后只能无力的垂下。她的身影越来越轻，终于，不再挣扎，转头看着璇玑一脸悲戚：“你也知道对不对，知道你还……夸我可爱，你果然和他一样温柔。真好，真好……我只是……想有人夸我罢了……”她最后的话，低到轻不可闻，随着她执念的消亡，也一起烟消云散了。
　　晚月仍旧带着一脸淡然和莫测，但又多了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疏离，和一点不容于人世的厌倦。出乎于璇玑的预料，她在夜凉如水的月光下执起赦月，舞动的气流搅动着风里的降尘，四散开来。
　　舞罢蝶衣泪已哀。一曲舞罢，昨事已成非。
　　四周的一切如流光幻影般消逝，亭台楼阁，湖水假山，还有那总也走不完的游廊，一切都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了。这时璇玑才发觉，原来这巷子深处的青楼不过是京畿郊外的一片荒林，林中到处是已经失了魂魄的人。
　　“晚月，看来这异界往生你使用的越来越纯熟了。”不知何时来的青白身影，飘然盘旋在这林间，带着温婉而又复杂难懂的笑意。
　　晚月抬头带着震惊，复而了然地盯着不远处的身影，像是怀着极大的勇气，她终于沉重地迈开脚，慢慢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