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者之夜》今非醉

8、第六章

　　青年慢慢坐起，随着他的动作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沙夏单方面的僵持了许久，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青年扯了扯绳索，轻声道：“放开……”
　　“不可以。”不仅不可以，他还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把他敲昏。
　　青年自然是没理他，抖了抖哗啦作响的绳索，曲起膝想站起来。
　　“不许动！”沙夏厉声叫道。
　　青年自然是不可能听他的，绳索却限制了行动，只是稍微伸展一下便已绷紧到极限，咯吱咯吱地响。刺耳的声音进了沙夏的耳朵，神经不由绷得更紧。他应该不会见到传说中的大力士，徒手就能把锁链扯断吧？
　　如果真是，他就要提防不要被塌下来的天花板给活埋了。
　　还好结果不是，但情形似乎还要可怕许多。
　　已经说了绳索是金属做的，自然不可能会软软得跟橡皮筋一样。大约一个指节长度的金属片，圆形的金属环连着，环环相扣，拆卸自如。
　　青年扬起颈子，眼睫半垂，双唇无声地开阖。逐渐的，空气似乎在振动，一种轻轻的嗡嗡声由小至大，然会转变成吱吱的金属磨动的声音。
　　看着连接的金属环开始缓缓转动，一截截的金属片和圆环松脱，叮铃当啷地掉在地上，沙夏睁大眼睛，整个傻了，连自己正在面对一个升级了的终极Boss都忘了。
　　终于，在青年揉着手腕站起来了足足两秒钟后，他回过神，大惊失色。
　　差点都忘了他是异士，怎么这么掉以轻心？
　　手枪管用么？他怀疑地看了看，抬眼却见青年转身——
　　“慢着，你要去哪儿？”
　　沙夏不指望青年会回答，但这里是二楼，他往窗户那边走干什么？差点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用飘的，这样从二楼出去也不是不可以……该死的这片地区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好不好！
　　如果有人看到杀人鬼从他的房子里飘出来，他的下场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了，最坏的状况还有就是杀人鬼从深夜里杀人变成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了。
　　“一早……滚……”
　　出乎意料的是青年回答了，虽然答案让沙夏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嗤笑：“难不成你还真用滚的？”好像是自己说让他一早就滚出去，没想到他还记得。
　　不自觉地，似乎放松了点。
　　“难不成你想穿那身出去？”
　　青年低头，布袋一样松垮跨套在身上的睡衣无声地耻笑他。
　　“离开后你要去哪儿？”
　　青年摇头。
　　沙夏垂下眼敛，掩盖了眸子里飞快流转的光。就这样放他离开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更甚者，继续杀人。可是不放……他有什么能耐不放？
　　算是自己失算，不对，是头脑发热不清不楚，一开始就该报警处理……
　　青年一直很安静，脸上仍然是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沙夏看着奇怪，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晚上是随机杀人的疯子，白天又呆呆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无害样儿，要不是他确定看了整晚的是同一个人，再加上刚才那幕神奇到很可怕的超能力表演，他也怀疑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人给调包了。而且那双眼睛，本来还以为是隐形眼镜什么的，即使现在的技术想改变瞳色和形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能随便变幻颜色的还真是天方夜谭。嗯，如果有空，要研究下。
　　青年面露疑惑，好半晌才摇头。
　　没有？沙夏挑眉，“双重人格的人不一定知道自己是双重人格哦，你记得昨天干了什么吗？”
　　点头。
　　见状沙夏的身体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动了，倒退十余尺，看样子他是真的没那个胆再来一次了。
　　沙夏皱眉，试探地走近一步，见青年没反应，又近了一步。最后，走到青年的面前，抬头。“为什么杀人？”
　　他戳了戳青年的心口，“难道你不知道这个地方被戳了几个洞是会死的吗？”
　　“死……？”青年低吟，可尾部上扬的语调让沙夏有抓狂的冲动。
　　“对啊，难道你不会吗？”他反问，突然想起一件挺不对劲的事。
　　自己之前朝他开过三枪，就算没有命中要害，但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活蹦乱跳了。Ok，就算他伤口愈合能力超强，那伤痕呢？他全身上下可完全找不到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瘀青，并没有伤痕。他可不认为这人有钱去整容医院去疤，所以才会放心留他下来。
　　基于潜在的医学探索心理，他想也没想就卷起青年的衣袖。
　　电击的伤还在，一道道的触目惊心——身为始作俑者的沙夏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可前一天被人打伤以及洗澡时被沙夏狠狠搓下一层皮的红肿都已经不见了。
　　好……惊人的恢复速度。
　　沙夏不禁乍舌，即使是吸血鬼也不见得有这样的速度。正想着，青年慢慢地开口：“在找……失去了……什么……”
　　他抬头，“你在找东西？”
　　哪有什么东西要杀了人才找得到！
　　沙夏翻了翻白眼，“什么东西？”
　　青年茫然地摇摇头，碰了碰自己心脏的位置，轻道：“有人……拿走了。”
　　“……如果你找东西别找得太血腥，我会以为你在千里寻妻呢。”
　　青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很抱歉地无法理解沙夏难得的幽默。
　　沙夏抚着青年枯瘦苍白的手臂上的黑青，只是短短几分钟，颜色似乎又淡了些。唇畔勾着意义不明的微笑，“我帮你找吧？”
　　青年抬头，“你怕我。”
　　不知为什么，沙夏额头突然浮起一根青筋。“这是两回事。”
　　“为什么？”
　　咦？原来还有除了本能以外的基本危机意识啊？
　　沙夏想了想，“我觉得很有趣，理由充分吗？”当然，不排除研究成分在里面。
　　啊，对了。“你不可以做出同样的事哦。”
　　虽然可能说了等于没说，不过他已经很满意了，这时候青年自己的意见已经不在沙夏的考虑中。

　　“你好，两人份三菜一汤，1号7号14号，谢谢。”叫完外卖，接着打电话向研究所请假。
　　“对了，我叫沙夏。”似乎还没有自我介绍的样子。
　　“记住了？”他扳过青年看哪里都不看他的脸，笑眯眯地问。
　　青年呆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张口：“沙夏……”
　　“发音正确，再来一次？”
　　“沙夏。”
　　“真乖。”摸摸头。“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
　　沙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失笑道：“我都忘了，一个到处问别人自己是谁的人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青年垂下头，琥珀色的大眼睛眯起，露出迷路小孩的表情。
　　名字好像是有的，可为什么找不出来？
　　“那你要叫什么呢？”停顿一下，沙夏才想起：“你会留下来吗？”好像一直都是他在自说自话，都没有问人家意见。
　　青年像是若有所思，沙夏继续说：“不留下的话取名字就没有意义了啊，浪费本人珍贵的脑细胞哦。”
　　“不知……道……”
　　“不知道吗？”沙夏伤脑筋地抬头看天花板，半晌才轻轻吐出三个字：“卡迦夜。”
　　原本怔怔看着地面的青年一震，猛然抬起头，浑圆的眼瞳睁大得有些吓人，哑着嗓子重复着那个名字，“卡迦……夜……卡迦夜……”
　　“你怎么了？”沙夏感觉到他的异样，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
　　“那个……名字……”瞳孔开始涣散，一点点的金色在琥珀色中渗透。
　　沙夏已经随时打算逃命了，莫非自己好似不死说中人家杀父仇人的名字？“那个……你不喜欢‘卡迦夜’就算了了，我再想想……”
　　很突然的，青年又恢复原本失神的状态，平静地闭上眼，恍惚喃喃：“卡迦夜……是……的，那是……名字……”
　　沙夏愣了愣，高兴地笑道：“那很好啊，我还怕你不喜欢呢……卡迦夜。”
　　卡迦夜，名字。
　　话说回来……沙夏难免会觉得莫名其妙：卡迦夜？奇怪的名字，很神秘的感觉，当时是怎么想出来的？
　　摇摇头，可能是在看某本奇怪的小说时看到的吧。
　　叮——铃！
　　“啊，外卖到了。”沙夏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微笑：“麻烦您了，请问多少钱——”
　　“一亿现金，谢谢惠顾。”
　　“……145号车，终点站——第一精神病院。”说着就想甩上门，嘻皮笑脸的红发青年忙不迭挤进来。
　　“别急着关门嘛，好歹我也替你送了那么多次外卖了，招待我坐一下都不行吗？”唉，好大的房子啊，何年何月他也能换了自己的小套房，他要求不高，有这房子四分之一大就满足了。
　　沙夏冷笑地逼近他，“那就请符合一个合格送外卖的，别随便和顾客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不要这么薄情啦，华人不是很注重那个、那个……啊！缘分吗？你应该随时欢迎我才对！”
　　“缘分？”沙夏微微一笑，“你不知道缘分里有一种叫做‘孽缘’吗？”
　　“孽？那是啥？拜托，我只擅长本国语言啊！”红发青年跟在后面不停叽里呱啦，一边利落地打开保温箱摆满一桌菜，然后很不情愿地道：“320元，谢谢惠顾。”
　　“麻烦你了，顺便问问你们老板下次可不可以换成正常的外卖模式。”也只有他大少爷喜欢几个世纪前那种耗时又耗力的人工送货了。
　　“那真是抱歉，我就是负责这一区——呃？”红发青年笑嘻嘻地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呆呆看着沙夏身后。
　　“怎么了？”沙夏回头，饭厅门口就站着刚取了名字的卡迦夜，有点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在卡迦夜就仅是静静地站在入口处，大半身影都藏在阴影里，也仍然环绕着一股诡橘的气息。
　　“我这是第一次在你家看到人耶……”不过这对危机意识为零的红发青年丝毫起不了作用，他只注意到卡迦夜极为漂亮的眼睛。圆圆的眼珠、细长的瞳孔，实在像极了某个红发猫迷家里那只嚣张得跟女王似的猫。
　　“慢着，我不是人吗？”死死拉住他不让扑上去。
　　“好啦好啦，你是人行了吧？放开我啦！”讨好似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对着面无表情的卡迦夜招手：“来来来，我这有蛋糕，想不想吃？”
　　靠，还真当他是猫了！
　　话说着还嫌命长地伸出毛手想摸卡迦夜的头，卡迦夜头一偏，冰凉的手指搭上红发青年的手臂。
　　“卡迦夜！”
　　沙夏迅速上前将两人分开，一边警惕地瞪着卡迦夜。卡迦夜收回手，睁着大眼睛很无辜地看着他。
　　“干么啦你，摸一下都不给，小气。”虽然一瞬间有种鬼上身的毛毛感觉，做为装饰物品的大脑也没怀疑到罪魁祸首身上去。“奇怪，你家暖气坏了吗？刚才突然觉得冷哪！”
　　沙夏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动动唇：好命的白痴。
　　红发青年热情洋溢地笑一笑，又再接再厉凑上去，“刚出炉、热腾腾的传统手工蛋糕哦~~”
　　沙夏皱着的眉头跳了一下，扣着他的后颈就往门外拖。
　　“你、可、以、滚、了！”
　　随着甩门声，吵吵闹闹的屋子总算又恢复安静。他真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如此的自来熟、人来疯。
　　转头，特大号的香槟慕丝摆在餐桌上，深紫色的黑加仑果酱泛着闪亮的光，一丝香槟酒香窜入鼻子。倒是上等的，现在这个年代要买到这么纯正的传统糕点可不容易了……OK，原谅他。
　　“要吃吗？”不出所料卡迦夜摇头，可能是出于玩笑的心理，他学着某个红发白痴诱哄的口吻劝道：“真的不试一试？你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不会饿吗？”
　　卡迦夜摇摇头，好像不太明白“饿”的意思。
　　“你吃过吗？”
　　“没有。”
　　“那你都吃什么啊？”他撑着颊，很随意地问。
　　卡迦夜一指，点了一下沙夏心脏的地方。他呆了几秒，浑身寒毛都抖了一抖，嘴角抽搐地笑了笑：“这个……很抱歉我没办法为你提供，你就先将就一下这个。”
　　当务之急就是，快点改变卡迦夜的饮食喜好，能正常一点就正常一点。说着，直把甜滋滋的蛋糕往前推。
　　卡迦夜还想摇头，沙夏脸往下一拉，“你吃不吃？”八成已经摸准了只要不构成威胁，平常的卡迦夜基本上不会那么轻易就把他给喀嚓了。
　　卡迦夜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接过蛋糕，发呆了片刻才慢慢凑上前嗅了嗅。沙夏挑了下眉：某个白痴说得到真没错，确实很像小动物呢。
　　幸好卡迦夜对眼前散发甜甜香味的块状物感到好奇，叉子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然后是很长很长的停顿，就像人造人没电停住了。
　　正当沙夏担心地准备去拿螺丝起子，他才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又眨了一下。
　　是活的东西就都会眨眼，如果不会那才可怕。沙夏在卡迦夜眨第三次眼时终于有些明白了，“好吃？”
　　卡迦夜露出一种困惑苦恼的表情。这是真正的困惑，不是之前那种空洞茫然的无神。“好吃？”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从来没感受过的感觉。
　　他舔了舔唇， “麻麻的……”那种前所未有、酥酥麻麻的快感仍在舌尖环绕，甚至是全身。
　　“你确定不是吃到鸦片了？”沙夏怀疑地瞪着眼前可疑的蛋糕，试探地吃了一小口，立刻皱起眉。“太甜了。”软是够软，就是糖太多了，亏他吃得下去。
　　“……甜？”
　　“嗯啊，太甜了。”还吃？勇气可嘉。算了，他喜欢就好。
　　“甜……”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地把一盘蛋糕消灭掉。
　　“对啦对啦，甜。你不用说那么多次也可以。”沙夏不耐烦地说，转而开始吃真正的外卖。
　　原来……甜是这种滋味……
　　卡迦夜眯起眼眸，眈眈看着盒子里剩下的蛋糕。
　　“别一次吃太多，晚饭时再吃。”无情地拒绝了那幽幽的目光，“要不要吃点别的？”
　　卡迦夜朝着蛋糕又发了一会儿呆，才默默拿起刀叉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