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飘》尖风薄雪

6、乞丐和前辈

　　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要谢春浓说，其实就和走夜路差不多。
　　明月当空，月光皎洁。
　　借着明亮的月光，可以看见墙里是一处收拾得颇为整齐的小院，一棵高大的香樟树立在墙边，繁茂的枝叶刚好将她遮住。
　　谢春浓抱着膝坐在墙头角落里，警惕地四处张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可怖的鬼影张牙舞爪地从不知名的黑暗角落蹦出来，把她撕碎吃掉。
　　然后她穿越前看过的那些僵尸片、恐怖片什么的，接二连三从脑袋里冒出来，争先恐后地占据她的大脑，其中最恐怖最吓人的画面一遍一遍循环着。
　　谢春浓抱着膝盖欲哭无泪。
　　这下好了，舅舅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出那人，她倒先要把自己吓死了！
　　周围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无，只偶尔有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在这浓浓的夜色里显得鬼魅而幽远。
　　她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一，来回不下二十遍，然而还是没有等到她舅舅回来。
　　就在谢春浓捧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脑补到她舅舅不敌对手被大切八块的时候，墙外巷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人处在黑暗中，五感似乎都灵敏许多，这个声音若换做以往，她肯定是听不到的。
　　也不知道来的是不是舅舅。
　　谢春浓伸长了脖子，忐忑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月光下，一个长长的身影铺在巷子的地砖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
　　她看着那个影子，舔了舔唇。
　　影子渐渐近了，直到能完全看清。
　　那是一个身形与长长的影子完全不相符合的小男孩，以谢春浓这辈子起码5.0的视力来看，这小男孩绝对不超过五岁。
　　矮矮的个子，粗布衣裳上打满补丁，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正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扶着墙走过来。
　　是个小乞丐。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似乎就没有那么害怕了，脑海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好像遇到了克星一样，潮水似的退去。
　　然后她的理智开始回笼。
　　谢春浓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大半夜的坐在这上面，被人发现应该不好吧？
　　然后她就抱着膝盖往墙内挪了挪，直至香樟树的枝叶完全将她遮住。
　　那小乞丐踉踉跄跄走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在踢到一块凸起的地砖摔倒了之后，就伏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他趴在地上闷闷地咳了几声，然后一个劲的喘着粗气。
　　这……
　　借着明亮的月光，谢春浓伸长了脖子看那小乞丐的情况。
　　可惜离得太远，她只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藏进了墙下的阴影里。
　　谢春浓觉得心疼坏了。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他却成了一个只能露宿街头的小乞丐，真是可怜极了！
　　刚刚那么急着跑过来，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吧？
　　谢春浓觉得自己应该帮帮他，可又不知道该从何帮起。而且她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下不去这面墙！
　　真是悲剧！
　　觉得撑着脑袋，觉得沮丧极了。
　　正这时，巷口又传来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同时还夹着有人说话的声音。
　　“咦？那小子跑哪里去了？”
　　谢春浓一惊，连忙看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撑着手臂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前跑。然而没过两步，就又摔倒在地。
　　这样的动静，自然将巷口的那一群人吸引了过来。
　　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身形高壮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将那小乞丐团团围住。
　　一个瘦猴一样的男人笑嘻嘻地在小乞丐身上踢了两脚，骂道:“呸！还装死？”
　　地上的小乞丐一动不动。
　　“好了！”高壮男人抬手制止，冷笑道:“既然这么想装死，咱就让他真正尝一会死的滋味儿吧！”
　　“老大英明！”
　　瘦猴最先附和，然后抬脚狠狠对着小乞丐腹部一踢，霎时就将那个小小的身子踢出了好远。
　　谢春浓气得捏着小拳头全身发抖。
　　这些人渣！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挨了一脚的小乞丐在地上滚了几滚之后，又迅速爬起来，撑着墙就跑。
　　在这期间，他半点声音也没有打出来。
　　“呦！不装死了？”
　　高壮男人笑，然后一挥手，就有一个男人迅速跑过去，几步就追了上去，提鸡仔似的将那个小乞丐提在手里。
　　一群人渐渐走到离谢春浓坐着的地方不远。
　　被男人提在手里，小乞丐拳打脚踢加嘴咬，挣扎不已。
　　但无济于事。
　　很快他就被提到那高壮男人身前。
　　瘦猴对着高壮男人谄媚笑道:“老大！我有一个提议！”
　　高壮男人冷冷瞥他一眼，惜字如金:“说！”
　　瘦猴嘻嘻笑:“既然这小子这么不想伺候您，咱们不如将他卖到小倌馆去！这小子小小年纪就长这么好，肯定值不少钱！”
　　“哦？”高壮男人颇有兴致，“不想伺候我一个，就让他以后伺候无数人？倒也有趣。”
　　小乞丐在那人手里挣扎地更加剧烈，而且说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文虎！你他*娘*的不得好死！”
　　声音不若平常这个年纪的小童清脆悦耳，反而带点微微的沙哑，像是磨砂的玻璃，并不扎手，反而有种别样的润泽感。
　　“我不得好死？”高壮男人冷笑，一把掐住小乞丐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凑近道:“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怪不得别人……啊——”
　　突然一声惊叫。
　　谢春浓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小乞丐似乎咬住了那人的手。
　　周围人惊呼着，七手八脚的上去想将男人的手从小乞丐嘴里扯出来。岂料那小乞丐咬得极紧，那被咬的手指渐渐有血流出来。
　　“找死！”高壮男人大怒，另一手蓄满力气往小乞丐后后脑勺拍去。
　　谢春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想象中的血溅三尺的场景，小乞丐十分灵活地纵身一跃，宛若山间野猴一样，在空中打了一个滚，稳稳落在地上，站起来就跑。
　　“追！”高壮男人捂着被咬的手指，咆哮道。
　　原以为那小乞丐就能逃过一劫，然而就在谢春浓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小乞丐脚下一个趔趄，就倒在了谢春浓坐着的墙头下。
　　身后，那瘦猴上下抛着手上一样东西，笑道:“跑呀？怎么不跑了？你不是很能跑吗？”
　　小乞丐伏在地上，愤愤地往地上锤了一拳。
　　高壮男人举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上前，用完好的那只手揪着小乞丐的头发，嘴角勾出一个狰狞的笑:“敢咬我？找死！”
　　然后一巴掌拍上去。
　　啪——
　　一声脆响。
　　他站起来，一挥手。
　　身后众人上前，将那小乞丐团团围住，拳头、脚尽数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谢春浓心惊肉跳。
　　她拉开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然后拉开瓶口的塞子，伸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去。
　　一群人正在她坐着的墙头下面，拳脚相加，正起劲，然后一人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咦？老四你怎么了？”
　　众人停住，顾不得那小乞丐，七手八脚的将那人扶起来。
　　站在外围的高壮男人也上前去看。
　　“老四？醒醒？”
　　“老四不会是昨晚同楼子里的姑娘干多了吧？”
　　一人说出此话，劈头就迎来一掌。
　　瘦猴瞪着他:“说什么呢？！”
　　那人挠挠头:“不就……”
　　话未说完，亦是一翻白眼，倒了下去。
　　“狗子！”
　　众人大急。
　　欧阳舅舅出品神药，果然威力不同凡响。
　　底下的混乱正如谢春浓所料，她满意地将小瓷瓶塞进腰间的荷包里。
　　没过一会儿，底下的人全部倒了下去，但不包括那个小乞丐。
　　那些人将他围住，药粉自然不会再落到他身上，欧阳楚奇这些药只有落在了裸露的皮肤上才能有效果。
　　那小乞丐被打之后躺在地上缓了一阵，此时终于恢复一点，撑着手挨着墙角坐下。
　　众人此等情形显然不在他的意料中，他捂着胸口睁大眼睛警惕地四处看，然后视线落到头顶那段被树叶层层遮住的墙头。
　　“什么人！”他大声喝问。
　　不会是看到她了吧？
　　谢春浓没由来的有点心虚，抓着一旁的树枝往里挪了挪。
　　树枝受力，一阵摇动，沙沙作响。
　　谢春浓:……
　　好像没有藏住她，而且适得其反了怎么办？
　　小乞丐看着这边的眼神更加笃定。
　　“我知道你在那里！快出来！”
　　其实她也想出来啊！但下不来她又能怎么办呢？
　　谢春浓干脆破罐子破摔，朗声道:“你这小不点，要我出来干嘛？”
　　她虽然此时不过两岁，但说话流利，全然没有寻常两岁孩童说话时的奶声奶气，声音清脆动听，像是二八少女。
　　小乞丐顿时大喜，顾不得全身疼痛，连忙跪在地上，看着她这边方向，道:“前辈！前辈请收我为徒！”
　　前辈？收徒？
　　谢春浓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再回想他刚刚那个称呼，一瞬间有点儿懵逼。
　　这又是什么发展？
　　少年，你没看到人就要人家收你为徒这样真的好吗？难道就没想过你所认为的前辈可能不是前辈，而是一个比你还小的小萝莉？
　　显然，以上问题都不在那小乞丐的思考当中，见墙上之人迟迟没有说话，他急了，顾不得其他，小声试探道:“前辈？”
　　谢春浓只好问他:“你又没见过我，又怎么知道我能有什么教给你的本事？”
　　小乞丐还是相当老实的，道:“这墙头这样高，寻常人怎么上的去，您在墙头，却能让他们这些人全部倒下，肯定是用了什么隔空点穴的方式，难道不是高人？”
　　隔空点穴？
　　谢春浓摸着额角不存在的黑线。
　　少年真是好脑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隔空点穴的本事。
　　“我不能收你为徒。”她如实说。
　　小乞丐瞬间黯然:“为什么？”
　　谢春浓道:“反正就是不能收你为徒！”
　　“我……”
　　小乞丐还想再说什么，随机瞳孔微缩。
　　被树遮住的墙头不远，一个青衣裳的年轻人仿佛凭空出现，负手站在墙头，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舅舅！”
　　谢春浓大喜，迫不及待站起来。
　　小乞丐看着她站在墙头的小小身子，又是一惊。
　　等他按下心底澎湃的心潮时，欧阳楚奇已经抱着谢春浓跃下了墙头。
　　谢春浓窝在欧阳楚奇怀里，揪着她舅舅的耳朵不满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以为你被人大卸八块了呢！”
　　“怎么说话呢？”欧阳楚奇捏捏她的鼻子，“你舅舅我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人大卸八块？”
　　谢春浓吐着舌头做鬼脸。
　　逗过外甥女，欧阳楚奇一扫巷子里倒了一地的人，神情冷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谢春浓收起笑脸，哼道:“他们这些人太可恶了！竟然欺负小孩子，我用你给我的药把他们都放倒了！”
　　欧阳楚奇笑笑摸摸她的脑袋，然后视线又落到那个小乞丐身上。
　　小乞丐迎着他的目光，不偏不倚。
　　“哎呀！”谢春浓一摸脑袋，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那小乞丐一笑，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能收你为徒吗？”
　　小乞丐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好了，我们该走了。”欧阳楚奇拍拍她的脑袋，道。
　　“啊？”谢春浓指着躺了满地的人，“那他们怎么办？要是他们醒过来，再去欺负他怎么办？”
　　后面那个他自然是那个小乞丐。
　　欧阳楚奇好笑地摸摸他的脑袋，说出的话无比自信:“你当你舅舅的药是什么大路货色？你以为他们倒下去还能站起来？”
　　这么厉害？！
　　谢春浓看着满地的人，突然又有点不忍心，可目光落到那小乞丐身上，心又硬起来。
　　小孩子都能不放过，看他们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放过了他们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遭殃，这种人并不值得同情。
　　欧阳楚奇抱着她，足尖一点掠上墙头。
　　突然，他又停了下来，抱着谢春浓走到那小乞丐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
　　“我那药药效极为霸道，你虽没倒下，但说不定就染上了，吃颗解药吧。”
　　小乞丐犹豫了一下，从欧阳楚奇手里接过药，仰头吞了下去。
　　欧阳楚奇又拿了一物递过去。
　　“我看你根骨极佳，过两年就是各大门派收徒的时候，你拿着这个，没有人会为难你。”
　　小乞丐亦接过。
　　谢春浓看着他将那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握在手里不住摩挲，低下头时，乱蓬蓬的头发下只有一个雪白光洁的下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她想了想，道:“你放心，我舅舅不会骗你的！”
　　话未落音，欧阳楚奇已经带着她跃上了墙头。她伸长了脖子往后看，那小乞丐望着这边，身影越来越小。
　　“再见！”
　　她遥遥挥手。